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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七)(2)

时间:2023-07-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陆天明 点击:


    过了两天,机关抽人下去分片包干,督促检查冬季的备耕备料工作。组织股抽的,是谢平。宣布名单的当场,许多人偷偷拿眼角瞟谢平。他们料到陈满昌会这么干的,想知道谢平的反应,想看看陈满昌面部的表情。但他俩都没什么异常的表演。这不能不让他们扫兴。

    谢平乐意下连队,只是受不了那些含意复杂的瞟视。所以,等协理员一宣布

    “散会”,他起身就走。让别人去议论和猜测去。他估算,这次蹲点总要蹲过年去了。组织股里又调来个上海青年,跟他一起搞劳动竞赛。股里的工作倒不用他操心了,但齐景芳的补课和原定跟秦嘉说好,找各青年班的人碰头,这两件事得在走之前安排妥了。而已、他也急于想见到秦嘉。他想说服她,能同意他向领导打报告,调离机关。他不想这么窝窝囊囊地在陈满昌跟前待下去。事情越来越清楚,陈满昌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替他本人办事的“小伙计”。但谢平自忖,他不是单为了做谁的小伙计,才不远万里跑这农场来的!有一次在电话里,他跟秦嘉透了点风。秦嘉那番惊讶,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大叫。“到底出什么事了嘛?说呀!出什么事了?”她追问。他说:“你别叫唤呀,有些事电话里不好说。(总机房的守机员经常监听上海青年的电话。尤其是一男一女打电话时,她们更爱听。)见面再说吧。”放下电话,他细想想,是啊,出什么大事了?没有啊。干吗那么脆弱?得适应各种环境的考验嘛!都要别人顺着你,那就别离开上海。在上海万事就能恁柔顺?不照样年年有人在单位里寻死寻活地闹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哪儿没有一本难念的经?这么想想,平静了。但老也平静不了多久。但凡一走近陈助理员办公室的门,他的脚就沉重。他的心就慌涩。他就不想往里走。但又必须往里走。“回试验站去吧。”他无数次对自己说。但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到底出什么事了?没有啊!我患得患失什么呀?”

    正因为这样,他更是常常想到齐景芳屋里坐坐。哪怕听服务班的小丫头跟他开几句玩笑呢,似乎也要比待在陈满昌跟前强。但这几天,连齐景芳也不好找了。她真那么忙,有两晚上都不叫他去上课了。昨天中午,见到她。她正从牛牛车上的大水罐里往水房的开水锅里放水。裤管挽得老高,露出两截葱秆儿似的白腿子。半旧的解放鞋和黑紫红的丝袜,都叫水溅湿了。上身只穿件宝蓝色的高领毛衣和旧黄军罩衫,大声地跟班里的两个小丫头开玩笑。谢平走过去,她好像不无尴尬似的。那两个小丫头也赶快走了。她红着脸说,这几天,服务班评五好,协理员催着报名单、报材料。恐怕还得个三五天才能上得成课。

    “已经沓了两天课了。”谢平提醒她。

    “不才两天吗?”她调皮地歪了歪头。然后很快拉着牛牛车走了。他想再跟她说说习题的事,她却说:“你没见我一脚水一脚泥的,裤腿管上都结冰坨坨了。这会儿怎么跟你说?”那大气,能冲他一个跟头。

    而且……而且谢平还感到,这两天,齐景芳跟他说话的腔调也不同以往。急躁。不耐烦。甚至有些慢大。前天,她打电话叫他去。他对她说:“我还没打饭呢。大食堂快关门了。”她却说:“大食堂关门,还有我这儿的‘小食堂’哩!怕我还供不起你一顿饭?”他去了。她在西小院的月洞门边等着他,却没让他上院里去。

    “哎呀,你怎么这么磨蹭!”她把他拉到院墙后边,嗔责道,“你怎么又跟人家老白疙疙瘩瘩了?人家老白是政委老婆的老乡。陈助理员都让她三分。你不知道?你要这样……我可警告你,在机关可待不长。”就这味儿。

    ……出会议室。谢平在空空荡荡的林带里转了两圈,又到邮局去等了会儿邮车。邮车从福海县来。结果没他的信。向邮局的老宋借了几份投递剩下的旧报纸和旧杂志,靠在窄小的木制柜台上,走马观花地掀了一遍;又隔着装有铁条栏的窗户,看

    一些妇女在下午的阳光里,在邮局门前的洋井旁边洗被子。她们把湿淋淋的被单拎得老高,呼嗵一下,又使劲摁到大盆里。然后又拎起,又摁下。圆活粗壮的手臂冻得通红。瘦削的脊背和肥大的臀部支在木桩似叉开的两条腿上。水珠在她们腰间的油布围裙上结成晶亮的冰块。褪了色的旧头巾由风吹落到肩上,她们便用潮湿的胳膊把它们扶扶正,又一次挺起有力的腰肢,拎起那早已发黄的白床单,用力把它们摁进满满一大盆的水里。虽然是冷水,这时也从她们结实的光胳膊上袅袅地冒起一股股白花花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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