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士大夫的另一种娱乐是赌博。顾炎武《日知录》记:“万历之末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而今之朝士若江南山东几于无人不为此。有如韦昭论所云穷日尽明,继以脂烛,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而不接。”甚至有“进士有以不工赌博为耻”的情形。吴伟业又记当时有叶子戏:“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赵宋时山东群盗姓名于牌而斗之,至崇祯时大盛。有曰闯,有曰献,有曰大顺,初不知所自起,后皆验。(《绥寇纪略》卷一二)”缙绅士大夫以纵博为风流,《列朝诗集小传》记:“福清何士壁跅弛放迹,使酒纵博。”“皇甫冲博综群籍,通挟凡击毯音乐博奕之戏,吴中轻侠少年咸推服之。”“万历间韩上桂为诗多倚待急就,方与人纵谈大噱,呼号饮博,探题立就,斐然可观。”此风渐及民间,结果是如沈德符所说:“今天下赌博盛行,其始失货财,甚则鬻田宅,又甚则为穿窬,浸成大伙劫贼,盖因本朝法轻,愚民易犯。(《野获编·补遗》卷三)”
自命清雅一点的则专务搜古董,巧取豪夺:“嘉靖末年海内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园亭教歌舞之际,间及古玩。如吴中吴文恪之孙,溧阳史尚宝之子,皆世藏珍秘,不假外索。延陵则稽太史(应科),云间则朱太史(大韶),吾郡项太学,锡山安太学、华户部辈不吝重资收购,名播江南。南都则姚太史(汝循)、胡太史(汝嘉)亦称好事。若辇下则此风稍逊,惟分宜严相国父子、朱成公兄弟并以将相当途,富贵盈溢,旁及雅道,于是严以势劫,朱以货贿,所蓄几及天府。张江陵当国亦有此嗜。董其昌最后起,名亦最重,人以法眼归之。(《野获编》卷二六)”年轻气盛少肯读书的则组织文社,自相标榜,以为名高。《消夏闲记》下:“文社始于天启甲子张天如等之应社……推大讫于四海。于是有广应社、复社,云间有几社,浙江有闻社,江北有南社,江西有则社,又有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而吴门别有羽朋社,武林有读书社,山左有大社,佥会于吴,统于复社。”以讥弹骂詈为事,黄宗羲讥为学骂,他说:“昔之学者学道者也,今之学者学骂者也。矜气节者则骂为标榜,志经世者则骂为功利,读书作文者则骂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骂为俗吏,接庸僧数辈则骂考亭为不足学矣,读艾千子定待之尾,则骂象山阳明为禅学矣。濂溪之主静则盘桓于腔子中者也,洛下之持敬则曰是有方所之学也。逊志骂其学误主,东林骂其党亡国,相讼不决,以后息者为胜。(《南雷文案》卷一七)”老成人物则伪标讲学,内行不修。艾南英《天佣子集》曾提及江右士夫情形:“敝乡理学之盛,无过吉安,嘉隆以前,大概质行质言,以身践之。近岁自爱者多而亦不无仰愧前哲者。田土之讼,子女之争,告讦把持之风日有见闻,不肖视其人皆正襟危坐以持论相高者也。(《天佣子集》卷六《复陈怡云公祖书》)”
仕宦阶级有特殊地位,也自有他们的特殊风气。《小柴桑喃喃录》卷下说:“士大夫膏肓之病,只是一俗,世有稍自脱者即共命为迂为疏为腐,于是一入仕途,则相师相仿,以求入乎俗而后已。如相率而饮狂泉,亦可悲矣。”在这情形的社会,谢肇淛说得最妙:“燕云只有四种人多,奄竖多于缙绅,妇女多于男子,倡伎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五杂俎》卷三)”
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二日
(原载《大公报》《史地周刊》第三十一期,
一九三五年四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