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皇城东总布胡同之侧的储济仓,平时寡静得门可罗雀,今儿个可是热闹非凡。仓前广场上东一辆西一辆密匝匝停满了骡马大车,其间还夹杂了不少携筐带担的挑夫。身着戎装的军曹武弁,穿号衣的差人番役,穿衫的吏目衙牌,戴乌纱帽的官人混杂一起,笑谈声、斥骂声、喊叫声、吆喝声闹哄哄交织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头。
这一番突然出现的热闹景象,原也事出有因。前日户部咨文在京各衙门,告之太仓银告缺,本月在京文武官员的月俸银,改用实物胡椒苏木支付。在京的文武衙门上百个,文武官员总数也有上万人。虑着衙门繁杂人口众多,管着这项业务的户部度支司将各衙门排了队,分三天支付完毕。安排在第一天的大多是戎政府、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以及京营等军职衙门。公门中人,当了大官的不说,中小官员每月就巴心巴肝等着发俸这一天,油盐酱醋礼尚往来各种用度应酬,都指着这一份俸银来开销。因此,一大早,各路领俸的人马就急急如律令赶来,把个储济仓围得水泄不通。不过,眼下来的人,没有谁能有个好心情。实物折俸,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胡椒苏木,谁碰上这个,就算他棉花条子一根,也会蹭出火星子来。
储济仓辰时开的大门,眼看个把时辰过去了,还只是兑付了一两家。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
毒日头底下闷热难挨,加之肚子里都窝着火,一些纠纠武夫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骂开了:
“谁他娘的吃屎迷了眼儿,弄出这么个胡椒苏木折俸的馊主意。”
“是啊,老子吃了三十年皇粮,头一遭儿碰到这等邪事。”
“新皇上登极,本指望多少得几个赏银,这下倒好,赏银得不着,连俸银也变成了胡椒面儿。”“咱听说高胡子在的时候,本打算给咱们封赏银的,但他的官帽子让皇上一掳,新首辅即位,什么章程都改了。”
“嗨,绣房里跳出癞蛤蟆,邪了。”
“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邪的还在后头哪!”
正这么议论着,忽然人群中骚动起来,只见一个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此人生得面阔身肥,一双粗眉紧压在两只鼓眼之上,两耳招风,上唇翻翘。乍一看,活脱脱一只猩猩。他脚上蹬了一双黄绫抹口的黑色高靴,身上穿一件金丝质地绣着熊罴的五品武官命服——单就这身打扮,就知道此人大有来头,因为金丝的面料,按规矩,只能是一二品武官才准予使用。此人名叫章大郎,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主管粮秣的官员,袭职为副千户,这职位是一个从五品官衔。这样的官,若是搁在外省州府,或许还是个人物,但在京城,却是啥也不算。但这个章大郎不同,他的舅舅邱得用,是李太后极为信任的,原是慈宁宫掌作,如今又升格为乾清宫管事牌子。就因为邱得用有了这层宠,不要说一般太监,就是权势熏天的“内相”冯保,也免不了要拉拢他,宫内遇上,大老远就把笑脸摆出来迎着。章大郎正是靠着这位舅舅,两年前开后门弄了个锦衣卫百户,前不久,北镇抚司为了巴结邱得用,又把章大郎提升一级,调到司衙主管粮秣。今天来储济仓领取折俸,原是他份内的差事。此时他大摇大摆走过来,见众人一时都歇了嘴,便道:“方才听得你们闹嚷嚷的煞是热闹,
为何咱老章一来,就都不说话了?”
“章爷,咱们是在发牢骚呢!”一位身着七品武官命服的官员搭讪着回答。
“发甚牢骚?”章大郎问。
“就为这胡椒苏木折俸的事。”
“日他娘,你们别提这事,提起来,咱老章气头比你们更大。”章大郎说着就一手牵开官袍的圆领,一手撒开折扇朝内扇汗,恨恨骂道,“老子这个粮秣官上任第一个月,就他娘的碰上这等事。司衙的上司同僚明里不说,暗中还不是骂我丧门星?你们说,这事与咱老章相什么干?可是,别人在咱面前做头做脸,咱还不是得受着?”
“章爷,咱们都同你一样。”
“是啊,放屁打嗝,两头都不好受。”
“章爷,你有办法,帮咱们讨个公道……”
刚刚冷下去的话题,顷刻间又更热烈地议论起来。这章大郎本是个倚势横行好听奉承的莽汉,见众人抬举他,也就一刀把鼻子剐了,不晓得哪面朝前,此时他收了折扇,吊着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