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多磨,快快办!”他自己叨唠着,忙着把衣裳穿好,用凉水擦了一把脸,走出旅馆直奔电报局去。
街上静悄悄的,电影园,落子馆,全一声也不响,他以为日租界是已经死了。继而一阵阵的晓风卷着鸦片烟味,挂着小玻璃灯的小绿门儿内还不时的发散着“洗牌”的声音,他心中稍为安适了一些,到底日租界的真精神还没全死。
他到了电报局刚六点半钟,大门关的连一线灯光都透不出来。门上的大钟稳稳当当的一分一分往前挪,他看了看自己的表,也是那么慢,无法!太阳象和人们耍捉迷藏似的,一会儿从云中探出头来,一会儿又藏进去,更叫赵子曰怀疑到:“这婚事的进行可别象这个太阳一会出来,一会进去呀!”八点了!赵子曰念了一声“弥陀佛!”眼看着电报局的大门尊严而残忍的开开了。他抱着到财神庙烧头一股高香的勇气与虔诚,跑进去给他父亲打了个电报:说他为谋事需钱,十万万火急!
打完电报,心中痛快多了,想找谭女士去商议一切结婚的大典筹备事宜。“可是,她在那儿住?”哈哈!不知道!昨天只顾讲爱情忘了问她的住址了!这一打击,叫他回想夜间的恶梦,他拄着那条橡木手杖一个劲儿颤:“老天爷!城隍奶奶!你们要看着赵铁牛不顺眼,可不如脆脆的杀了他!别这么开玩笑哇!”
除了哭似乎没有第二个办法,看了看新马褂,又不忍得叫眼泪把胸前的团龙污了;于是用全身的火力把眼眶烧干,这一点自治力虽无济于婚事的进行,可是到底对得起新买的马褂!
“对!”他忽然从脑子的最深处挤出一个主意来:“还是找周少濂,叫他给咱算卦!诚则灵!老天爷!我不虔诚,我是死狗!那怕大约摸着算出她住在那一方呢,不就容易找了吗?对!”
“对,对,对,对……”他把“对”编成一套军乐,两脚轧着拍节,一路黑烟滚滚,满头是汗到了神易大学。
神易大学已经开学,赵子曰连号房也没通知一声,挺着腰板往里闯。
“老周!少濂!”赵子曰在周少濂宿室外叫。
屋中没有人答应,赵子曰从玻璃窗往里看,周少濂正五心朝天在床上围着棉被子练习静坐,周身一动也不动,活象一尊泥塑小瘦菩萨。
“妹妹的!”赵子曰低声的嘟囔:“我是该死,事事跟咱扭大腿!”
“进——来!子曰!”周少濂挑着小尖嗓子嚷。“我搅了你吧?”
“没什么,进来!”周少濂下了床把大衣服穿上。“老周!我求你占一卦,行不行?”赵子曰用手掩着鼻子急切的说。
周少濂忙着开开一扇窗子,要不是看见赵子曰掩着鼻子,他能在那里静坐一天也想不起换一换空气。
“什么事?说!心中已知道的事不必占卜!要计划!”周少濂一面整理被窝,一面说。所谓整理被窝者就是把被窝又铺好,以便夜间往里钻,不必再费一番事。
“咳!少濂!你我同乡同学,你得帮助——”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说实话吧!我昨天遇见一个姑娘,姓谭,我们要结婚。我问你,你知道她不知道?”
“姓谭?——”
“你知道她?”
“我不知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周少濂说:“阎乃伯已经告诉我,请你去教英文。你想几时到馆?”
“现在我没工夫想那个!”赵子曰急着说。
周少濂张罗着漱口洗脸,半天没言语。赵子曰把眉头皱起多高也想不起说话。
“哈哈!”周少濂一边擦脸一边笑着说:“我有主意啦!——”
“快说!”
“——咱们先到阎乃伯那里去。你慢慢的和他交往,交往熟了,他就能给你办那件事。她要是暗娼呢,他必知道——”
“她不是暗娼!女学生!”
“女学生也罢,妓女也罢,反正阎乃伯能办!作官的最——”
“我上他家作教师,怎能和馆东说这个事?”赵子曰急扯白脸的说。
“你别忙呀,听我的!”周少濂得意扬扬的说:“作官的最尊敬娶妾立小的人们。你一跟阎乃伯说,他准保佩服你。他一佩服你,不但他给帮忙,还许越交越近,给你谋个差事。你要是作了官,咱们直隶满城县就又出了个伟人。你看一县里出一个伟人,一个诗人,是何等的光荣!我的傻乡亲!”“老周你算有根!走!找阎乃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