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刘地似乎将信将疑,上上下下看了罗天几眼,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上次说的计划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约瑰儿出去玩?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罗天呻吟一声,无力地坐倒在地。
罗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唱歌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树枝上对着故乡莽莽的山林歌唱,并且因此不知道和家人吵了多少次。灌灌的歌声是与生俱来的法术,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对这种法术没有抵抗力的动物、人类和妖怪会在灌灌的歌声中迷失心神,聚集到灌灌面前任由他挑选着吃,这就是灌灌们的捕食方式。
可罗天却不想吃那些“食物”,反而希望对方能认真地听完他的歌,并且为他鼓掌叫好。这种怪僻使他成了家族里的怪胎,也引来了种种非议,可不管是父母苦心相劝也好,兄弟姐妹冷嘲热讽也罢,总不能叫他改变。
罗天曾经赌气不加入任何法力,用自己真实的声音唱歌给别人听,结果却是以一场混乱结束。在一次他的歌唱扰乱了哥哥的捕食,两兄弟大打出手之后,他赌气离家出走,离开了故乡。
之后的很多年,罗天一直在各界中游荡,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安心居住下来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他无意来到了人间界。
对于在各界中过惯了自由自在生活的妖怪而言,人间界并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这里有太多为了保护人类而为妖怪们制定的规则,而且罗天对于住在人间界的凡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只打算在人间界稍作停留,然后就去有百鸟国之称的少昊之国,可是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类女孩。
“你唱得真好听。”
就是这句话把罗天一直留在了人间界。
出现在罗天身后的少女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带着疲倦的神情。她显然把变成了人的罗天当成了自己的同类,径直走到了罗天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并且用手肘捅了罗天一下:“你的胆子真大啊,敢唱这些歌,不怕被拖出去挨批斗!”
罗天耸耸肩,不太明白这个人类的意思,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很想和身边这个长相平凡、举止粗俗的女孩子聊聊天。
“他们不许我们读书,不许我们说真话,甚至不许我们唱自己喜欢的歌、看自己喜欢的书,可是我们不会认输的!”少女像个战士一样带着坚决的神色,“我不会让他们打败的,你也不会,对吗?”
罗天觉得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无畏,更像是在寻求支持和肯定,所以就向她点点头,他把这个少女当成了受了同类欺负的孩子。罗天知道,人类是特别善于欺压同类的。
“再唱一首歌吧。现在这个时候,这里大概没人来。我好久没有好好听过一首值得听的歌了。”
这是罗天平生第一次有听过他唱歌的人请他再唱一首,这令他心花怒放。在他眼中,这个人类女孩的形象立刻变得光彩夺目起来。他马上引吭高歌,准备把自己会的曲子全唱上一遍。
少女侧着头听着。
她倒不是听不出罗天的嗓子有问题,但是对于像她的人而言,敢于开口唱这样的歌曲,已经代表了一种勇气。她在罗天的歌声中感受着那股力量,心中有了拥有并肩战斗的伙伴的喜悦。
对罗天来说,认识那个女孩是最幸运的事,他现在天天变成人类到那个地方去等着,就是为了尽情地歌唱给她听。
女孩不像罗天那样无所事事,有时候她甚至十几天才会出现一次。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单独出现,偶尔与会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人类男子一起来。那个人类男子对罗天的歌声不太欣赏,在罗天唱歌的时候老是皱着眉头。他们两人有时也给罗天唱几首歌,当然他们唱的歌曲和罗天平时唱的大不相同,就像他们不理解罗天为什么总唱些晦涩的古曲词一样,罗天也奇怪这些直白的歌曲很古怪,不过罗天学习得很快,不久就把这些曲子记得滚瓜烂熟,还能模仿它们编几首新歌出来。
那个男子脸上总是带着担忧的神情,很少露出笑容。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他们偷偷聚在一起唱歌是一件“不被允许”的事,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了,很可能要受到惩罚。
罗天对这些人类的习俗不置可否。他现在对人类总算有了些好感,虽然他们做的食物不怎么可口,可是却能欣赏罗天的歌声,而且人间界居住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渐渐的,罗天已经满足于这种可以唱歌给别人听的生活了,他正计划着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听众队伍——到人类的村子中去唱。
罗天知道人间界的人类是很怕妖怪的,见到妖怪的真面目不是四散奔逃,就是被吓得昏死过去,这样的情形肯定会破坏自己演唱的气氛,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变成人类时变得更像,一点破绽也不能露。
于是女孩他们不来听歌的时候,罗天就飞到人类的林子里四处乱看,努力观察人类的举止。
附近几座人类的林子中都来了许多年青人。这些据说是“城里”来的青年在村子里过着显然他们并不习惯的生活,每天进行着他们并不熟练的劳动,并且把这种生活方式称之为“锻炼”。
罗天虽然并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在哪里,却能感觉到在那些青年人中,很多人都有着像她那样的情绪。“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喊口号,这样的日子一定很无聊,他们劳动之余一定需要点娱乐吧?我可以去唱歌给他们听。”罗天对自己的计划更加信心十足。
“你听说了吗?四队有个女孩跳井自杀了。”女孩今天来了之后一直在沉默着,好半天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罗天摇摇头,人类总是在死,这对他来说没什么稀奇,而且他也不喜欢吃死透了的食物。
“她是最美的,那么动人,那么有才华……她才十九岁,还那么年轻……”说着说着,她便落下泪来,“也许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们了吧?这个世道总要毁了我们才甘心!”
“别哭了……”罗天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别哭,我唱歌给你听。”
女孩看看手中绣工精巧的手帕,却不好意思往自己脸上抹,随手用衣袖擦擦脸,然后将手帕还给罗天,嘴里说:“你这个人真奇怪,不但敢尽情唱这些歌,还敢用这样的手帕,也不怕人家看见给你扣个什么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