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怪其神速,谓襄老曰:“不意卿老而益壮,勇于前进如此!”襄老对曰:“非臣之力,乃副将唐狡力战所致也!”庄王即召唐狡,欲厚赏之。唐狡对曰:“臣受君王之赐已厚,今日聊以报效,敢复叨赏乎?”庄王讶曰:“寡人未尝识卿,何处受寡人之赐?”唐狡对曰:“绝缨会上,牵美人之袂者,即臣也。蒙君王不杀之恩,故舍命相报。”庄王叹息曰:“嗟乎!使寡人当时明烛治罪,安得此人之死力哉?”命军正纪其首功,俟平郑之后,将重用之。唐狡谓人曰:“吾得死罪于君,君隐而不诛,是以报之,然既已明言,不敢以罪人徼后日之赏,即夜遁去,不知所往。庄王闻之,叹曰:“真烈士矣!”
大军攻破郊关,直抵城下,庄王传令,四面筑长围攻之,凡十有七日,昼夜不息。郑襄公恃晋之救,不即行成,军士死伤者甚众,城东北角崩陷数十丈,楚兵将登,庄王闻城内哭声震地,心中不忍,麾军退十里,公子婴齐进曰:“城陷正可乘势,何以退师?”庄王曰:“郑知吾威,未知吾德,姑退以示德,视其从违,以为进退可也! ”
郑襄公闻楚师退,疑晋救已至,乃驱百姓修筑城坦,男女皆上城巡守,庄王知郑无乞降之意,复进兵围之,郑坚守三月,力不能支,楚将乐伯率众自皇门先登,劈开城门。庄王下令,不许掳掠,三军肃然。
行至逵路,郑襄公肉袒牵羊,以迎楚师,辞曰:“孤不德,不能服事大国,使君王怀怒,以降师于敝邑,孤知罪矣。存亡生死,一惟君王命,若惠顾先人之好,不遽剪灭,延其宗祀,使得比于附庸,君王之惠也!”公子婴齐进曰:“郑力穷而降,赦之复叛,不如灭之!”庄王曰:“申公若在,又将以蹊田夺牛见诮矣!”即麾军退三十里,郑襄公亲至楚军,谢罪请盟,留其弟公子去疾为质。
庄王班师北行,次于郔,谍报:“晋国拜荀林父为大将,先谷为副,出车六百乘,前来救郑,已过黄河。”庄王问于诸将曰:“晋师将至,归乎?抑战乎?”令尹孙叔敖对曰:“郑之未成,战晋宜也;已得郑矣,又寻仇于晋,焉用之。不如全师而归,万无一失。”
嬖人伍参奏曰:“令尹之言非也。郑谓我力不及,是以从晋;若晋来而避之,真我不及矣。且晋知郑之从楚,必以兵临郑,晋以救来,我亦以救往,不亦可乎?”
孙叔敖曰:“昔岁入陈,今岁入郑,楚兵已劳敝矣,若战而不捷,虽食参之肉,岂足赎罪?”
伍参曰:“若战而捷,令尹为无谋矣;如其不捷,参之肉将为晋军所食,何能及楚人之口?”
庄王乃遍问诸将,各授以笔,使书其掌,主战者写“战”字,主退者写“退”字,诸将写讫,庄王使开掌验之,惟中军元帅虞邱,及连尹襄老、裨将蔡鸠居、彭名四人,掌中写“退”字,其他公子婴齐,公子侧、公子谷臣、屈荡、潘党、乐伯、养繇基、许伯、熊负羁、许偃等二十余人,俱“战”字。
庄王曰:“虞邱老臣之见,与令尹合,言‘退'者是矣!”乃传令南辕反旆,来日饮马于河而归。伍参夜求见庄王曰:“君王何畏于晋,而弃郑以畀之也?”庄王曰:“寡人未尝弃郑也!”
伍参曰:“楚兵顿郑城下九十日,而仅得郑成,今晋来而楚去,使晋得以救郑为功而收郑,楚自此不复有郑矣,非弃郑而何?”
庄王曰:“令尹言战晋未必捷,是以去之。”
伍参曰:“臣已料之审矣。荀林父新将中军,威信未孚于众;其佐先谷,先轸之孙,先且居之子,恃其世勋,且刚愎不仁,非用命之将也。栾、赵之辈,皆累世名将,各行其意,号令不一,晋师虽多,败之易耳。且王以一国之主,而避晋之诸臣,将遗笑于天下,况能有郑乎?”
庄王愕然曰:“寡人虽不能军,何至出晋诸臣之下?寡人从子战矣!”即夜使人告令尹孙叔敖,将乘辕一齐改为北向,进至管城,以待晋师。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