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大年夜,过年气氛极浓,我一天没见到七叔,到那院子中去了几次,积雪把竹子都压弯了,发出吱吱声,他像是不在。往常,我一进院子,他就知道,就会叫我进去,他不出声,我生怕打扰了他,也就不敢深入了。
再一天,大年初一了,族人在大堂团拜,一批一批的人来来往往,几个长老坐着等人行礼,七叔本来也应该在内的,但是他没有出现。
进入大堂的人,目光都不免在大梁之上停留一会,神情既疑惑又崇敬。
爆竹声此起彼伏,人人讲话都要提高声音,所以过年总是闹哄哄的。
到了年初三,七叔还是没有露面,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在那院子中徘徊了半天,正待出声时,忽然听得外面一片喧哗。至少有几十个人一起在叫,有的叫“七叔”,有的叫“七叔公”,也有的叫“老七”。
喧哗叫声迅速移近,几十个人有老有长有年轻的,一面叫,一面气急败坏奔过来,单是那一阵脚步声,就令人有心惊肉跳之感。
从这种情形看来,一定是有甚么意外发生了,连我也受了感染,大是紧张。
转眼之间,一群人已奔了过来,呼叫之声,更是惊天动地。在众人的呼叫声中,只听得院子内传来了一声暴喝,响亮之极,一下子就将喧腾的人声,全都压了下去。
紧接着,人影一闪,七叔已经掠进了人丛之中,喝道:“早叫你们别大惊小怪,吵闹甚么?”
各人的神情,全都惊恐莫名,宛若大祸临头,七叔的呼喝,虽然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也未能免除众人的惊恐,一时之间,又有许多人叫了起来:“你快出去看,你快出去看。”
七叔闷哼一声:“我就出去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啥事都没有,自己倒先乱了起来。”
七叔的气概非凡,令我大是心仪,我大声道:“天塌下来,由我们顶着。”
七叔向我望来,哈哈大笑,伸手拉了我,向外便走,众人七嘴八舌,跟在后面。
一路上,又有好几批人,神色惊惶地奔了进来,一见到七叔,全都让路,然后跟着七叔一起向外走。
大宅之中,到处都有人涌出来,不少青年人的手中,都持着棍枪刀剑,大声呼喝,以壮胆色,七叔厉声告诫:“千万别轻举妄动,谁先动手,闯下了祸,就要谁负责!”
四周围人奔来奔去,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环境混乱之至。
就在那种杂乱无章,人声鼎沸的情形下,我听到了有更奇怪的声音,自外面传过来。那是一种“呜呜”的吹奏声、铃声。还有许多金属碰击的声音,和许多宏亮有节奏,但是全然听不懂的人声。
我直到这时为止,根本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只感到七叔握着我的手,我也就甚么都不必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宅的门口,聚集的人更多,各人一见七叔,立刻让出道来,我才看到了外面发生了甚么事。
老实说,当时见识少,就算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也无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我在许多年之后,叙述给红绫和温宝裕听当时的情景,是以后了解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才组织而成的场面。
第三章 重责加身
----------------------------------------
当时,我只看到屋前的空地上,来了许多陌生人,那些陌生人的打扮,古怪之至。
一时之间,也数不清有多少人,服装一致,穿着大红大黄的宽袍,分别只在有的头上戴着老长的牛角形怪帽,有的戴着圆形的,有许多棱角的帽子。
他们的手中,各有物事,看来像是仗,足有一丈多长,仗尖有着各种装饰,在寒冬的阳光下,闪缮生光,幌动之际,就传出金属碰击的声音。
有的双手捧着长得不可思议的号角,正在鼓气吹奏,发出“呜呜”的声响,有的在敲锣打钦,有的在摇铃,也有的在挥动老大的旗幡,迎风呼呼有声。
这些怪模怪样的人,只要口有空的,就都发出古怪有节奏的声音。
他们人虽多,也古怪之极,但还不致于引起惊惶,而令得各人又惊又怒的是,他们之中,有十来个人,竟然上了戏台。
戏台是为了过年而搭起来的,自初一到十五,不断有各地来的戏班登台献艺,那是过年的习俗,也是预祝一年好运之意。
但这时,一群戏子,不知如阿,站在台下,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而在台上,演戏用的交椅之上,却生了一个怪客,还有十来个,围在他的周围,看起来,这个坐在交椅上的人,地位最高。
来人占据了戏台,这就构成了高度的挑战行为,难怪所有人都紧张万分了。
看到了这种情景,我也大是紧张,七叔沉声道:“别怕!这些全是喇嘛教的喇嘛,不是不说理的,你跟在我身边就是!”
他说着,松开了我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我紧跟在他的后面。
这时,我才知道,几天前,他一再提及的“远客”,原来是喇嘛,而且还不是一个,而是来了一大群。
我那时,对喇嘛教也略有所知,心想,那坐在戏台上的,一定是活佛了。
定睛看去,那活佛年纪甚轻,样子很不错,并不凶恶,反倒是有不少身形高大的喇嘛,一面幌动法仗,一面横眉竖目,看来很凶,七叔一出大门,我们这方面的人,已全都静了下来,静待七叔行事,所有嘈杂的声音,也全由那群喇嘛传出来,一直到七叔来到了戏台前,所有的声音才戛然而止,一时之间,其静无比,那时,连下了几天的雪已停了,正是大好晴天,积雪耀目,雪后本来就显得寂静,刚才如此嘈闹,忽地一下静了,也就格外地静。
七叔在戏台前略停了一停,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留在台下,他身形拔起,已经到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