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街的女工李抒君之死最初是作为自杀案处理的。一个老大不嫁性情孤僻的老处女,在一个愁雨绵绵的秋夜从六楼窗台坠地身亡,现场没有他杀的任何痕迹和证人,这样的不幸事件在我们的城市生活中就像一只黑马一掠而过,飞走就飞走了,飞走了就被人们遗忘了。人们对于形形色色的自杀事件已经练就了一整套推理和分析的方法,说到李抒君,人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个从来不穿裙子的老处女,一个神色忧戚习惯于低头走路的纺织女工,多年来从来不与任何男子说话,因而人们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李抒君的问题恰恰在这里,当李抒君的死讯传到纺织厂时,女工们在哀痛之余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问题还是出在这里,男人、爱情,婚姻,她们认为李抒君表面上远离它们但心里是向往这些人伦之乐的,她肯定是想不开了,人想不开了就会走绝路。女工们当时对负责调查的警方人士说,我们早就担心李抒君有一天会走绝路,没想到真是这样。
对李抒君家人调查的结果也平淡无奇,死者的姐姐李兰心哭得像个泪人儿。她向警方人士诉说着她们姐妹四十年相依为命的骨肉亲情,说到伤心处便昏厥过去。从李兰心嘴里根本无法弄清死者的死因,调查者便转向李兰心十岁的儿子,那个小男孩被家里的突变吓坏了,从他结结巴巴的叙述中唯一得到的信息是死者当天表现很寻常,小男孩说,姨妈给我削了苹果,她还跟我下了一盘跳棋。
调查者注意到那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家庭组合,死者李抒君生前一直和姐姐李兰心一家住在一起,调查者很自然地追问起这个家庭最重要的成员尤平。但是李兰心说她丈夫前一天去北方出差了,这个细节当然不会被调查者遗漏过去,围绕着尤平在事发时的行踪,调查者曾作过最详尽的调查,结果却是平淡的,尤平确实在事发前一天去了北方,三个同事与他同行,都为他做了证明。
李抒君之死作为本年度第十七起自杀案记录在册,曾经有人在布市街街头自作聪明地揣测李抒君事件的某些原因,那种揣测无非是圃于性暴力、男女私情等等方面,但法医报告足以堵住那些人的无稽之谈,法医的验尸报告证实李抒君死后仍然是个处女。
卷宗里对所有死者的死亡描述都是冷静、客观而缺乏诗意的,但刑警马千里后来在翻阅李抒君一案的卷宗时眼睛却陡地亮了。
人们都说李抒君生前从来不穿裙子,但卷宗纪录李抒君坠楼时恰恰穿着一条粉红色缀有花边的睡裙。
打匿名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嘶哑的男子,接线员把这个电话接到积案组的时候还在安抚他,慢慢说,你不要紧张,你反映的情况很有用,因此马千里拿起话筒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慢慢说,不要紧张,我们正需要了解你知道的情况。但那个男子只是对着电话大声喘气,过了好久,他突然说,我紧张?紧张什么?我肯定李抒君不是自杀!马千里没有立即追问,凭藉着经验他知道现在该让对方说下去,马千里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那个男子果然透露了一点底细,他说,那天夜里我听见了她家的声音,她跟什么人扭打过,她还骂了人,马千里问道,你听清楚她骂什么了吗?那男子说,没听清,但她肯定是在骂人。马千里刚想询问对方听见声音的时间,那男子却先堵注了他的问题,他说,你肯定要问时间了,几点钟几分几秒?你们就会这一套,告诉你我神经衰弱,夜里通宵失眠,我从来不看钟的!那男子就这样突然变得气势汹汹,你们是一群饭桶,问这问那从来问不到点子上,连自杀和他杀都分不清楚,你们不是在草菅人命吗?马千里被训得摸不着头脑,而那个男子这时突然挂断了电话。
马千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举报者,他向记录员询问那男子的名字,但记录员说,他不肯透露姓名,他自称是一名群众,因此电话记录上便留下了"一群众"这个名字。
马千里来到布市街时那条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和洁净,当初李抒君坠搂留下的血迹和警方圈出的人形白线已经被秋风秋雨吹打而去,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匆忙地步过一个月前的事发现场,表情和步履一样地从容不迫,看来没有多少人记得那个不幸的女人了。
死者的姐姐李兰心却沉浸在悲伤之中,那是毫无矫饰的悲伤,马千里注意到她薄施脂粉,有中年女人的风韵,但提到妹妹的死李兰心便张大嘴呜呜痛哭,毫不顾忌她的仪态。
有人听见她在骂人,当时房间里好像有别人在场,你就住在隔壁房间,你听见什么了吗?
别人?谁说还有别人?李兰心抹去眼泪,瞪大眼睛说,要是还有别人,我妹妹就不会跳下去,就不会自杀了。
不,要是有别人在,你妹妹就不是自杀,你懂吗?你回忆一下,当时你听见她房间里有什么声音吗?
怎么会有别人?就我们三个人在家,尤平他出差去了,什么声音?会有什么声音?等我听见声音她已经……李兰心又捂着脸哭起来,她说,你们目的什么问题呀?除了我还有谁会进她房间?难道我会把自己的亲妹妹推下去吗?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让你确定有没有另一个人当时在场,会不会有人潜进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