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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跨黄金城(5)

时间:2013-02-1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余光中 点击:

   
   布城人口一百二十多万,街上并不显得怎么熙来攘往,可是地铁站上却真是挤,也许不是那么挤,而是因为电梯太快,加以一边俯冲而下,另一边则仰昂而上,倍增交错之势,令人分外紧张。尖峰时段,车上摩肩擦背,就更挤了。
   
   我们一到布拉格,驻捷克代表处的谢新平代表伉俪及黄顾问接机设宴,席间不免问起当地的治安。主人笑了一下说:“倒不会抢,可是扒手不少,也得提防。”大家松了一口气,隐地却说:“不抢就好。至于偷嘛,也是凭智慧——”逗得大家笑了。
   
   从此我们心上有了小偷的阴影,尤其一进地铁站,向导茵西就会提醒大家加强戒备。我在国外旅行,只要有机会搭地铁,很少放过,觉得跟当地中、下层民众挤在一起,虽然说不上什么“深入民间”,至少也算见到了当地生活的某一横剖面,能与当地人同一节奏,总是值得。
   
   有一天,在布拉格拥挤的地铁车上,见一干瘦老者声色颇厉地在责备几个少女,老者手拉吊环而立,少女们则坐在一排。开始我们以为那滔滔不绝的斯拉夫语,是长辈在训晚辈,直到一位少女赧赧含笑站起来,而老者立刻向空位上坐下去,才恍然他们并非一家人,而是老者责骂年轻人不懂让座,有失敬老之礼。我们颇有感慨,觉得那老叟能理直气壮地当众要年轻人让座,足见古礼尚未尽失,民风未尽浇薄。不料第二天在同样满座的地铁车上,一位十五六岁的男孩,像是中学生模样,竟然起身让我,令我很感意外。不忍辜负这好孩子的美意,我一面笑谢,一面立刻坐了下去。那孩子“日行一善”,似乎还有点害羞,竟然半别过脸去。这一幕给我的印象至深,迄今温馨犹在心头。这小小的国民外交家,一念之仁,赢得游客由衰的铭感,胜过了千言不惭的观光手册。苦难的波希米亚人,一连经历了纳粹等许多凌虐折磨,竟然还有这么善良的子弟,令人对“共产国家”不禁改观。
   
   到布拉格第四天的晚上,我们乘地铁四旅馆。车到共和广场站(MamestiRepublicky),五个人都已下车,我跟在后面,正要跨出车厢,忽听有人大叫“钱包!钱包!”声高而情急。等我定过神来,隐地已冲回车上,后面跟着茵西。车厢里一阵惊愕错乱,只听见隐地说:“证件全不见了!”整个车厢的目光都猬聚在隐地身上,看着他抓住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人,抓住那老人手上的棕色提袋,打开一看——却是空的!
   
   这时的车门已自动合上。透过车窗,邦媛、天恩、我存正在月台上惶惑地向我们探望。车动了。茵西向他们大叫:“你们先回旅馆去!”列车出了站,加起速来。那被搜的老人也似乎一脸惶惑,拎着看来是无辜的提包。茵西追问隐地灾情有多惨重,我在心乱之中,只朦朦意识到“证件全不见了!”似乎比丢钱更加严重。忽然,终站佛罗伦斯到了。隐地说:“下车吧!”茵西和我便随他下车。我们一路走回旅馆,途中隐地检查自己的背包,发现连美金带台币,被扒的钱包里大约值五百多美金。“还好,”他最后说,“大半的美金在背包里。台湾的身分证跟签帐卡一起不见了,幸好护照没丢。不过——”
   
   “不过怎么?”我紧张地问道。
   
   “被扒的钱包是放在后边裤袋里的,”隐地啧啧纳罕。“袋是钮扣扣好的,可是钱包扒走了,钮扣还是扣得好好的。真是奇怪!”
   
   茵西和我也想不通。我笑说:“恐怕真有三只手——一手解钮,一手偷钱,第三只再把钮扣上。”
   
   知道护照还在,余钱无损,大家都好了一口气。我忽然大笑,指着隐地说:“都是你,听谢代表说此地只偷不抢,别人都没开口,你却抢着说:‘偷钱要靠智慧,也是应该。’真是一语成谶!”
   
   缘短情长
   
   捷克的玻璃业颇为悠久,早在十四世纪已经制造教堂的玻璃彩窗。今日波希米亚的雕花水晶,更广受各国欢迎。在布拉格逛街,最诱惑人的是琳琅满目的水晶店,几乎每条街都有,有的街更一连开了几家。那些彩杯与花瓶,果盘与吊灯,不但造型优雅,而且色调清纯,惊艳之际,观赏在目,摩挲在手,令人不觉陷入了一座透明的迷宫,唉,七彩的梦。醒来的时候,那梦已经包装好了,提在你的袋里,相当重呢,但心头却觉得轻快。何况价钱一点也不贵:台币三两百元就可以买到小巧精致,上千,就可以拥有高贵大方了。
   
   我们一家家看过去,提袋愈来愈沉,眼睛愈来愈亮。情绪不断上升。当然,有人不免觉得贵了,或是担心行李重了,我便念出即兴的四字诀来鼓舞士气:
   
   昨天大穷
   后天大老
   今天不买
   明天懊恼
   
   大家觉得有趣,就一齐念将起来,真的感到理直气壮,愈买愈顺手了。
   
   捷克的观光局要是懂事,应该把我这“劝购曲”买去宣传,一定能教无数守财奴解其啬羹。
   
   捷克的木器也做得不赖。纪念品店里可以买到彩绘的漆盒,玲珑鲜丽,令人抚玩不忍释手。两三千元就可以买到精品。有一盒绘的是天方夜谭的魔毯飞行,神奇富丽,美不胜收,可惜我一念吝啬,竟未下手,落得“明天懊恼”之讥。
   还有一种俄式木偶,有点像中国的不倒翁,绘的是胖墩墩的花衣村姑,七色鲜艳若俄国画家夏高(MarcChagall)的画面。橱窗里常见这村姑成排站着,有时多达十一二个,但依次一个比一个要小一号。仔细看时,原来这些胖妞都可以齐腰剥开,里面是空的,正好装下小一号的“妹妹”。
   
   一天晚上,我们去看了莫札特的歌剧《唐乔凡尼》(DonGiovanul),不是真人而是木偶所演。莫札特生于萨尔斯堡,死于维也纳,但他的音乐却和布拉格不可分割。他一生去过那黄金城三次,第二次去就是为了《唐乔凡尼》的世界首演。那富丽而饱满的序曲正是在演出的前夕神速谱成,乐队简直是现看现奏。莫扎特亲自指挥,前台与后台通力合作,居然十分成功。可是《唐乔凡尼》在维也纳却不很受欢迎,所以莫札特对布拉格心存感激,而布拉格也引以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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