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从来没有向我提过……”留哥现在还有些接受不了,父亲口中那个稳重、睿智、心地仁厚的大伯会是族中的罪人,而且他竟然是父亲亲手杀死的,父亲杀了他口中那么尊敬、相亲相爱的大哥……他终于明白大伯母为什么会狠心丢下两个幼子改嫁,也明白为什么那么溺爱、纵容孩子的长辈们为什么对执珪和执珂严厉到有些苛刻了——他们是罪人的儿子。
“留哥儿,既然静石叔和庚姨自己不说给你听,你可别让他们知道你已经听说了啊。”
“对啊,你可别出卖我”
“别让我们挨大人的骂。”
伙伴们嘱咐着留哥,纷纷散去了,留哥又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才一口气喝尽了瓶中剩下的酒,带着醉意往回走。
“爹。”留哥在父亲身后犹豫了老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叫了一声。
静石一边吃饭一边还在翻书,含糊不清的答应一声:“干吗?又要背着你娘要零钱花?没有,没有,以前给你的全偷偷买了酒,害我也被你娘教训!”
留哥看着父亲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把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诺诺地说:“没事。”
“没事?”静石抬起头,用力抽动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啊?”他伸手在留哥鼻子上弹了一下,“干什么了,还不快交待!”
“只是一小瓶……”留哥摸着鼻子,嘟起嘴,“而且还是大伙一起喝的。”
“以为我不知道你舅舅家的‘一小瓶’装多少!”静石自己也嘴馋的舔舔嘴唇,“让你娘知道了剥了你的皮!不过……”他向留哥挤挤眼,“我儿子长大喽,连酒量都快赶上他爹喽!”
“就是啊!”留哥也来了精神,“我是爹的儿子嘛,怎么可以不会喝酒!”
“是谁在跟我儿子说酒啊?”庚娘端着饭从厨房中走出来问。
“没!我在说儿子长高了,快赶上他爹了!哈哈哈哈……”静石连忙打着“哈哈”掩饰。
“对,对,是个子,是个子。”留哥和父亲并肩站着,挺直了腰给母亲看。
“哼,你们爷俩不用合着伙糊弄我,”庚娘连把饭菜摆上桌边说,“下次再听人家父母来抱怨留哥带头偷酒喝醉了闹事,我就饿你们三天,看看还把不把酒当命根子。”
“饿三天!”静石吓了一跳,忙抓起筷子夹菜,口中说,“先吃下,先吃下!”一边帮留哥往碗里放,庚娘横眼看向他,他又连忙改口,“多吃饭,少喝酒,来,儿子,多吃饭,多吃饭。”
留哥抿嘴一笑,边吃着父母为他夹的菜,边孝顺地为父母夹菜,渐渐地把伯父的事放到了脑后。直到晚饭过后,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那个素未谋面的伯父和他的所作所为才又浮上了心头。
大伯才华出众,家庭和睦,即有娇妻幼子,又有情深义重的兄弟,他为什么会背叛家族和无伤勾结呢?他这么做除了身败名裂之外还能得到什么?难道他疯了吗?对,他一定是疯了!竟然和无伤来往,除非是疯了!留哥恨恨地这么想,自然而然地憎恨起大伯来。可是一转念,想到他已经死了的,而且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了!不知为什么,留哥打了个寒战,他把鞋子一甩,飞快地拱进了被窝。
那个素未谋面的大伯,在这个夜晚却跑进了留哥的梦中。
这夜在留哥的梦中,那个大伯却又出现了。
留哥在梦中看到了那个场面:大伯在前面奔跑,奔跑,脚下溅起了水花,扬起草枝——对是水和草,那是在地表上发生的事——他一直跑,一直跑,而在他的后面,有很多地狼在追赶,不时有一个会从土地中窜出来拦在前面,之后便是短兵相接,血肉飞溅……留哥在梦中听不到声音,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切,甚至可以看见倒下去的地狼族在脸上的痛苦表情,那种让人不寒而憷的死亡的瞬间。
大伯继续跑着,追赶的族人渐渐被甩在了后面,他跑过了河流,进入了一座山林,月光、树影,惊起的小动物,这些留哥应该从未见过的情景却在梦中摇晃着。
突然,他可以听见声音了。
风声,树叶晃动着,还有……心跳声,“砰砰”的心跳声,一声,两声,越来越清晰,在留哥脑海中回荡,使床上熟睡的留哥翻滚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朐口。
一条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爹,留哥在梦中这么想着。
是静石站在了面前的路上。
爹来了!留哥在梦中感到了一阵欢喜,可是……他又猛然意识到,爹是来杀大伯的!是来杀这个一直在拼命逃跑的男子的。留哥的心揪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同情转移在了这个男子身上,留哥竟然开始希望他可以逃走了。
父亲静石开始向大伯若石说话,激动地挥动着手臂,怒睁着眼睛。若石也开始说什么,一步步向静石走去,连走边说。留哥还是只能听见风声,心跳声,父亲和大伯之间的对话他一句都听不见,却看见眼泪不断落下来,打在地上,打在草叶上。
谁在流泪?
谁……
静石又大声说了句什么,若石又向前走了一步,双膝一屈,跪倒在静石面前。静石拔出了剑指向若石。
“爹!”留哥大声叫起来。在这一瞬间,留哥梦中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在这之前,他仿佛一直站在若石的身边看着周围,看着一切,所以他一直看不到若石的脸,突然之间,这些都转动了起来,留哥感到自己站在了若石和父亲的侧面,看着这对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