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朝房里的各位点点头,算是招呼。随后扭头朝房间四下看看,嘴里啧了一下,是赞房子。
本来房里的人还以为她是蒋冲的朋友。一听她与北巷小王说话的口气,便知她就是约来下棋的客,难怪北巷小王这么当回事,都从来还没和女人下过棋。女人有兴趣下棋,也只是听说,而能约着出来和男人下棋的,还是头一回。城隍庙的老锡头咕哝了一句:“女人上阵,必有妖法。”当然这是低声的,就在他的喉咙口,最多只有坐他后面的陶思明含糊听得见。
姑娘看来确实出来了一段时间,口干了。她也不客气,看到桌上有一只空杯,那是蒋冲给客人留的。她一眼便认准了,拉到面前,再朝桌上看看,又伸手将北巷小王的杯子抓过来,把杯中的水倒在了自己的杯中,再提热水瓶兑了一点热水,一口气咕咕噜噜地喝了。接着又倒了一杯水,并给北巷小王的杯中倒满水。北巷小王说:“我已经喝了不少了。”
姑娘顿一顿,便提着热水瓶给大家杯中续水。
第一个走到刘云面前,姑娘伸出热水瓶口时,说:“我姓马。”
北巷小王跟着说:“马玉兰。”
姑娘说:“小马小马。”
小马给大家倒水时,听着北巷小王介绍各人的名头。小马一边听一边看一边点着头,似乎早就听到过一个个的大名。
走到坐房角的陶思明前面,隔着一张茶几站停。北巷小王说到陶思明的姓名时,小马像是有点熟悉似的盯着他看。陶思明手端着杯子迎过来,小马伸长着手过去。陶思明眼光朝下,小马的眼光朝前,水没全倒在杯里,洒了一茶几,多少烫了陶思明的手。
小马坐下来时,大家准备要看下棋了,这才想到主人蒋冲没在,他出去迎人就没进来。正诧异着,蒋冲出现了,站在门口,正伸着手做着一个请君进门的手势。
“到我家了。”
“院子很雅。”应着一个女性的声音,声音细细微微似乎柔而带怯。
过了一会儿,门外又进来一个姑娘。仿佛带着一片阳光进来,让人眼睛一亮。这个姑娘竟是那么的漂亮。这个年代的人穿着大致相仿。但一身蓝布服装穿在这个姑娘身上,显出别样的色彩。她一张鹅蛋脸,细眉弯弯,抿嘴时腮帮上显着一对浅浅的酒窝。她的每一处都显得精致,整合起来就是好看。在大城市的街上走动着许多的女性,但极难得会看到这么一个使人感叹的漂亮形象。“你才来啊!”别人都想不到说话时,小马开口说。
很清楚,这两位姑娘都是棋手,由小马约着来下棋,小马先到了,而这位姑娘来迟了。但除了小马,在座等了很长时间的各位都没有埋怨的心绪。女孩下棋,本来就是一件雅事,这样漂亮的女棋手就更显得雅。如此漂亮的姑娘来迟了,似乎是很正常的。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细眉好看地动了一动,好像求大家原谅似的。
蒋冲却朝小马说:“你约她没约清楚……你们都等在黄园路站头上,你在朝平江路方向的站头,而她在朝天目路方向的站头。偏偏这一站相对的两个站头不在正对面,天目路站头要拐一个弯在小街上……修月芳她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平时蒋冲给人感觉是粗粗拉拉的,这一次他能细心地想到两处站头,并去把她寻了来。而且在这一路上已与这位姑娘谈了不少话,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修月芳,知道了她来的时间。语气中,显得与她很熟悉了。所有的人坐下来后,小马说她是陪修月芳来的。大家这才知道这一局该由蒋冲与修月芳下对手棋。谁也没想到今天是与女棋手对局,而且是与漂亮的女棋手对局。要知道的话,屋里这些年轻的未婚男子,刚才还会不会那般地退缩呢?这个年代的年轻男子都很拘谨,面对漂亮姑娘,他们说话也庄重起来,房间里有着一点不知所措的莫名气息。
修月芳对房间的布置只是随便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注意。漂亮女人被邀到大场合去的机会多,也许是见得多了。她坐在桌前,正对着棋盘,显着一种雅致的静气。
蒋冲也显得与平常不一样,他一点没有谦让,对桌坐着,摆出一副下棋的架势,礼貌地伸了伸手掌,意思是让对方先行。
蒋冲今天的手势特别多。
“猜先吧。”修月芳说。
她说话的声音婉转柔和。她伸手到盒里去抓子。她的手细长洁白,真可谓纤纤玉手。棋子在盒里响着轻轻细细的声息,也让人有特别的女性感觉。她的身子在桌前坐得特别直,神情上有着一种肃穆感。让周围的人都觉得棋的对局,就应该是这样的,完全合乎着古来对弈的真正标准。蒋冲想也不想从棋盒里取出一个子来,放在盘上。他猜的是单。他平时猜先不管是单双都用嘴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懂了这一手。
蒋冲猜对了,走黑棋先行。一旦看到蒋冲与修月芳下起棋来,旁边的棋手都觉得让蒋冲上是错了。在大家眼里蒋冲还是那个蒋冲,显得粗俗,说话动作都冲冲的,一张瘦脸上的小眼睛转得也太快。与对坐着的修月芳,形成很不谐调的反差。“你帮我倒水招待一下。”蒋冲支使着北巷小王,口气也有了主人的意味。
一旁观棋的,只有小马一点不在意蒋冲,她不时朝坐在后面伸头向前的陶思明看看。在座如说能与修月芳相配的,陶思明是唯一能算上的。作为男子,他也许长得过于秀气了些,眼下,在小马的眼光下他显得拘谨。而小马那姑娘的眼光也过于大方,用她来配蒋冲,也许合一点。蒋冲把一颗黑子拍在了盘上,手像握拳似的抓回来。
修月芳用中指与食指捏着一个白子,放在了棋盘上,显着她的手指特别的修长。
蒋冲的棋下得狠,一点没有手软。
奇怪的是,修月芳的棋也一点不像她的温柔模样,一步步毫不退缩。修月芳牙轻轻地咬着唇,缓缓地向上移动着。嘴唇宛如花蕾,手指宛如花开。蒋冲下出的棋子在盘上歪歪扭扭的,修月芳每次都会伸手把子重按一下,在她的手下,棋子仿佛那么干净地排列着。因为是争棋,两个人下的棋非常好看,有着棋逢对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