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
她住的公寓在小田急铁路沿线。房间干净利落,确实像没有孩子的夫妇的居所。家具也好照明也好她的贸易也好,虽说都不高档,但给人的
感觉很舒服。我对她看上去比我想的远为年轻,她对我比她想的年纪小得多都很吃惊。她以为我比她年龄大。“Pen-Society”不透
露“Pen-master”的年龄。
但互相吃一惊后,初次见面的紧张便缓解下来。感觉上我们就像没有赶上同一班列车的乘客,一起吃汉堡牛肉饼,喝咖啡。说起列车,从她
房间所在的三楼窗口可以看到铁路。那天天气极好,周围公寓阳台晾满被褥和床单,时而传来拍打被褥的砰砰声。我至今也能记起那声音。
声音很奇妙,没有距离感。
汉堡牛肉饼味道无可挑剔。香辣恰到好处,焦得一声脆响的底面挂满肉汁。调味汁也正合适。老实说,即使不能说是生来第一次吃这般可口
的汉堡牛肉饼,也是好久不曾吃到了。我这么一说,她很高兴。
喝罢咖啡,我们边听巴特-巴卡拉克的唱片边讲自己身世。不过,我没有什么身世好讲,几乎都是她讲。她说学生时代想当作家来着。她说
她是萨根迷,给我讲了萨根。她说中意《喜欢勃拉姆斯》。我也不讨厌萨根。起码不认为他如世人说的那般俗气。并没有规定说任何人都必
须写亨利-米勒和热勒笔下的那种小说。
“可我什么也写不出来。”她说。
“现在开始也不晚的。”我说。
“那我知道。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这点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她笑了笑,“就是说,给你写信的时间里我完全明白了,明白自己没那样的才
能。”
我一阵脸红。如今几乎不红了,但22岁前后,我马上就脸红。
“不过,你所写的有非常直率的地方。”
她没说什么,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的确笑得很淡。
“至少看你的信想吃汉堡牛肉饼来着。”
“肯定是因为当时你肚子饿了。”她缓缓地说。
或许那样的。
电气列车发着咔咔的干涩声从窗下驶过。
※
钟打5点,我说该告辞了。“您先生回来前您得准备晚饭吧?”
“丈夫很晚很晚,”她依然支颐不动,“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真够忙的。”
“是啊。”她停顿片刻,“信上我想也写过来着,跟丈夫好多话都谈不拢,心情沟通不了。和他说话,觉得就好像在用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说话似的,经常性的。”
我不知这样应答。同这样心情不能沟通的人一起生活本身在我是很难理解的。
“不过,也好。”她静静地说。听起来真像是那样也好。“谢谢你长期写信给我,那让我非常愉快。通过给你写信,自己好像得到很大解脱
。”
“我也很愉快的。”我说。但不讳地说,我已差不多记不起她用怎样的语句写了这样的信。
她默默看了一会墙上的挂钟,就像在检点时间的流程。
“大学出来打算做什么?”她问。
我说什么都还没定下,自己也不清楚做什么好。
听我这么一说,她再次淡然一笑,“我想,你大概做写文章那类事好些。你讲评时来的信实在妙得很,给了我不知多少慰藉。真的,不是奉
承。你或许是仅仅为完成工作定额写的,不过那里边有颗心放了进去,我觉得。全都整理保存着呢,时不时拿出重复一遍。”
“谢谢。”我说,“还要谢谢您招待的汉堡牛肉饼。”
※
即使10年后的今天,每次坐小田急线电车从她公寓附近通过,我仍然想起她,想起一咬就发出脆响的汉堡牛肉饼。我眼望铁路两旁排列的公
寓楼,猜想哪个是她的窗。我想起从她家窗口望见的那片风景,推测它位于哪一带,却完全推测不出。
她未必住在那里。若仍住在那里,恐怕她现在也在那窗口里头继续一个人听同一张巴特-巴卡拉克唱片,我觉得。
那时我该同她困觉不成?
知识此文的主题。
答案无从得知,现在也全然不晓。无论年纪多大,无论阅历多丰富,不知晓的事也是很多很多的。我只能从列车窗口定定仰视似曾相识的公
寓楼窗口。有时觉得所有窗口都是她所住房间的窗口,有时又觉得哪个都不是。那里的窗口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