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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第二十八章)(2)

时间:2013-04-1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周立波 点击:

  下晚,萧队长又找农会的干部合计,看怎么办?他们召开一个大会,军属讲了话。临了,郭全海也讲了话,他说:“这天下是咱们贫雇中农的天下,还得叫咱们贫雇中农保。蒋介石还没有打垮,咱们就脱袍退位,光顾个人眼前的生活,要是反动派再杀过来,咱们怎么办?”
  大伙不吱声,白大嫂子跳起来说道:
  “我要不是妇女,早报上名了,一个男子汉,呆在家里,窝窝憋憋的还行?”
  一个年轻人说:
  “都去参军,把地都扔了?”
  白大嫂子说:
  “你们去参军,咱们来生产,管保一根垄也不叫扔。”老田太太也说:
  “咱们上年纪的,还能喂猪养鸡,整副业生产,帮补过日子。”
  小猪倌也起身说道:
  “咱们半拉子,也组织起来,薅草拔苗,挑水打柴,两个就顶一个男劳力。”
  郭全海坐在角落里,低头抽烟,没有再吱声。大会散了以后,又有五个人,来报名参军,除掉一个长大骨节的,其余四个,都是年轻结实的小伙子。但是预定的目标是四十个人,如今离离拉拉的,还只有六七个人报名,相差还太远。萧队长又召集了一个积极分子会,研究参军的热潮还没有到来的原因。萧队长叫各人多想些办法,明天再开大会。
  当天半夜,刘桂兰上农会来找郭全海。萧队长从炕上爬起,划着火柴,点起油灯。在灯光里,瞅着刘桂兰的红棉袄说道:
  “他早走了。没有回家?是不是到李大个子家去了?你去找找看,别着急,不会丢掉的。”
  刘桂兰一面往李大个子家里走,一面张望着道旁的小屋,家家的窗户门都关得溜严,院里黑漆寥光的,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到李家铁匠炉门口,门窗关了,也没有声音。刘桂兰高声问道:
  “大个子,见着郭全海没有?”
  问了几声,大个子才醒转来回答:
  “没有呀,是小刘吗?怎么的,丢了人了?”
  刘桂兰脑瓜急懵了,但也没有法,只得先往家里走,看他回去了没有。
  郭全海开完积极分子会以后,走到老王太太家,参加他们的家庭会议。这家子有兄弟俩,他寻思,兴许能动员一个人参军。老王太太开首没吱声,郭全海催她劝劝她儿子,她就说道:
  “二小子是靰鞡匠,脚长大骨节,去也验不上。大小子呢,跟主任一样,才刚办事。”老王太太说到这儿,偷偷瞅瞅郭全海,看见他脸红,又添着说:
  “唉,年轻的人,主任也不是不明白,好容易娶门媳妇。咱也难开口。”
  老王太太絮絮叨叨地,还说了一些,不知道是真心话呢,还是讽刺话?
  郭全海从她家出来,没有回家,也没上农会。他信步往小学校走去。小学校的教员早睡了,课堂里没有灯光,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点声音。他坐在小学生的书桌上,手里搬弄着赵玉林的遗物,小小的蓝玉嘴烟袋。从老王太太的言语和眼色里,他知道了这回参军不容易动员的道理:都恋着家了。而他自己又不能起模范作用。他想起了赵玉林为大伙,把命豁上了。老赵也有媳妇,还有小嘎呢。他寻思着,这几天来,他说话没劲。自己恋着家,光叫人家去,人家嘴头上不说,心里准不服。想到这儿,好像是刘桂兰笑着进来了。“你来干啥?”“你不能去呵,咱们在一起才二十天。”说着,她哭了。把头伏在他波罗盖上,他心又软下来了。冷丁地哗啦一声响,一只花猫从天棚上跳在一张书桌上,把桌上一个墨水瓶打翻,掉在地上砸碎了。他睁开眼睛,心里清醒了,眼前没有刘桂兰,他还是坐在小学校的空荡荡的课堂里,他掏出赵玉林的小烟袋,放到嘴里。小蓝玉嘴子触着他嘴巴,他瞪着眼睛说道:“忘了你是共产党员了?家也不能舍,才娶了亲,就忘了本了?你不去参军,恋着家,叫刘桂兰拖住,完了跟着花炮走,叫人扔掉你。”
  他抬手摸摸滚烫的脸庞,从桌上跳下,再没有想啥,就往农会走。刘桂兰才走,萧队长还没有吹灯,他叫他进来,笑着说道:
  “怎么的?你们两口子,那个去了,这个又来,倒是怎么一回事?你没有回家,上哪儿去了?”
  郭全海没有回答萧队长的这一连串的问题,坐在炕沿,嘴里叼着没有装烟的烟袋。萧队长知道他有话要说,就等着他,半晌,郭全海才道:
  “政委,我参军去。”
  萧队长从炕上跳下,有一点感到意外地说道:
  “你?”
  郭全海移开烟袋,平静地回答:
  “嗯哪。”
  萧队长又说:
  “这屯子的工作咋办?”
  郭全海站了起来说:
  “你另挑人,李大个子,或张景瑞都行。”说罢,他就往外走。
  萧队长叫着:
  “别忙,别忙,还有一句话。”
  但郭全海走出了院子。萧队长跑到门口连声叫唤道:“郭全海,郭全海。”
  脚步声远了,没有人回答。萧队长回到里屋,好半天也没有躺下。他寻思着:郭全海是他培养两年的这个区里的头等干部,他历史清白,勇敢精明,机灵正派。他是想要把他培养成为区委书记的。现在他要参军了,他舍不得放他。但一转念,他想起了郭全海的果决的勇武的神色,回头又责怪自己:把好干部留在自己工作的地区,使这儿的工作做得漂亮些,不顾及全体,忘了战争,这是什么思想呢?他取笑自己:
  “我变得跟屯子里的落后娘们一样了。火烧眉毛,光顾眼前。本位主义,实际上是个人主义的扩大。这和一个光看见炕上的剪刀,再远一点,啥也看不见的落后的老娘们,相差多少呢?”他躺下来,闭上眼皮,半睡半醒地断续地想着:“他是对的,谁呀?郭全海。为了全中国的解放,咱们工农阶级得把最有出息的子弟送进军队去。咱们的党得把最优秀的党员派往前方。他结婚才二十来天,刘桂兰不会哭吗?他做得对。郭全海他完全正确。可是他怎么跟刘桂兰说呀?”不大一会,细小的鼾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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