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那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他以后要怎么生活?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接连失去了父亲和祖母,所有人都说这孩子不祥。现在看来自己也要死了,难道这孩子的命真的这么苦?
自从丈夫和婆婆去世之后,女人在村里受尽了欺凌,家里的田地被人们侵占了大半,还被追讨去许多莫须有的债务,仅仅半年时间,家里就穷困得快过不下去了。她曾经回娘家求助,可是嫂子并不贤良,哥哥也不打算帮忙,甚至在自己的病一天重过一天,让邻居带信求他们来照看一下孩子时,他们也不理。难道在自己死了以后,这孩子也要这么眼睁睁地冻饿而死吗?
女人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枕被。被惊动的孩子再次大哭起来,女人心里着急,咳得更厉害了。
这是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一个听起来没有多少耐心的声音问:“有人吗?快开门。”
女人强撑起身子:“门没关,请进来吧。”
屋门被推开,一个白衣少女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脸前使劲地扇着,皱着眉头走进来:“你们家里什么味儿啊,这怎么住人……哎呀,我的宝贝干儿子……”她看到炕上的孩子挣扎滚动中几乎就要掉到地上,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及时抱住孩子。“小宝贝,还记不记得干娘,来,亲一个,好宝宝……”她抱着孩子哄来哄去,可孩子还是不停地哭。
自从她看见少女进来之后,就一直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才大口喘息着说:“孩子一天没喂了,麻烦姑娘先喂喂他。”
“什么,你让我的宝贝饿了一天!”少女打从进门之后,就只盯着孩子,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女人。
少女忿忿地在屋里翻找吃的东西,却连一粒米也没有发现,于是怒气冲冲地出门,不一会儿功夫,就一手拎着一只野兔,一手提着一袋米回来,马上动手煮粥,然后小心吹凉喂孩子。终于吃饱的孩子也哭累了,在她怀里昏昏睡去。
少女耐心地哄着孩子,露出了安详的笑容,低语:“好宝宝,快睡觉,还是干娘对你好……”
“姑娘这么疼这孩子,以后……以后恐怕他就只能托付给姑娘了……”
“什么?”少女第一次抬头正眼看女人,点点头说:“哦,你快死了啊。”
“姑娘,我死后,这孩子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您心地好,救救这孩子吧……我来世给你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女人用力碰着枕头,做出磕头的样子。
少女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你心里应该也明白我和你们不一样,对吧?为什么把孩子托给我?”
“我知道,我知道姑娘不是凡人,可是如果您不发发慈悲,这孩子会死啊……您和这孩子这样有缘,求求您救救他吧……”
女人何尝没有猜测过少女的身份,如果她还有办法,绝不会出此下策,现在亲戚无情,邻居不管不问,能对这孩子好的,就只有这个不是人类的少女了。
少女皱起眉头,盯着熟睡中的孩子沉思起来。女人又是一阵咳嗽,无力地倒回床上,双眼还直巴巴地望着少女。两个女子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孩子呼呼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
邻居们察觉这对母子已经数天没出门后,才关心起她们的现状来。特别是那几家曾经借钱借物给她们的人家更是担心不已:“她不会病死了吧?那欠我们的债谁还?”于是几个人相约一起往女人家走去,越是走近,越是觉得这家的门户已经多日无人进出,于是纷纷在心里盘算着这间破屋卖了能值几个钱。
走在最前面的人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几下,准备在屋里没动静的时候就撞门进去。
“谁呀?”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开了,女人抱着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面色红润,看起来没有一点病容。
她冷冷地看着众人:“有什么事吗?”
她得的那种病也会好?
就在众人惊诧的当下,女人已经懒得理他们,转身要回屋里。
“何家嫂子,你手头宽裕的话,欠我的那点钱也该还了吧?”
“就是啊,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本来是看你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才借你,要是你一直欠着不还,我们也受不了啊。”
不知道谁先起了头,接着众人便纷纷开口向屋里的女人讨起债来。
女人寒着脸走出来,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的脸,那眼神中包含的冷意让人心底发毛。女人看了他们一圈,拿出一个袋子扔在他们面前,转身关上了门。众人捡起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往里看,里面竟然装着钱,而且一文不差的刚好还清欠债的数目。
大家彼此相视,面面相觑。
※※※
每次何原走在这条路上,心中总会有种悲伤的感觉。
这条街两侧栽种的树木,大部分都有三、四十年的树龄,而在这条街上出生、长大,住了将近十六年的何原,更是每天在树下来来去去。
大道两侧的树不知道为什么品种不一,槐花、榆树、柿子、核桃……几乎每个季节都有嘴馋的男孩们期盼的零嘴出现在树上,等他们采摘。也就在这样一轮接着一轮的收获间,何原慢慢长大。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嘴馋,可是这街道两边的树木依旧令他喜爱,窗外的阴凉与花香,就好像这条街上的标志一样。
可是现在,沿路走过来看到的每棵树的树干上,都用红色的油漆画上了“○”或“×”;那刺眼的图案,总是令何原不由自主地想到古代,用朱砂笔点在死刑犯名字上的红色印记。
据说画了“○”的树是要被移植到郊外去,而画了“×”的则会被直接砍除。不管怎样,等到明年,这条街就会被扩建成有八个车道的宽阔大路,两侧也会被换上整齐划一的绿化植物。只是何原怀疑,不论画着什么标记的树,到底有几棵可以在明年的春风中吐出新绿。
刚刚参加过同学生日聚会的何原,带着几分醉意走在街上。因为路边到处是已经开始拆迁的房屋,地上堆满了废物、砖头,马路边已经没有平日那么多乘凉、打牌、下棋的人,显得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