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易老(4)

　　在无人认识的小镇里，过着简单的生活，这种感觉，也很不错。
　　天性纯洁的孩子们爱玩，也很爱学习，英文都学得很棒。他们喜欢我带着在简陋的操场上疯闹，追追打打，欢声笑语，陡然让我觉得自己也回到了童年。外面的战火丝毫不会影响小镇的生活，因为这里是那么封闭。
　　我已经是这所小学的校长。四处流浪般的度过了几年，来到这个小镇，朴实的民风让我终于决定留下来，从此开始我在镇上小学教书的生涯。我的知识足够，所有的课都能带，校长也很欣赏，去年校长病逝，我便顺理成章，做了新的校长。
　　小学建在小镇的边缘，操场外围便是浓郁的林子和茂盛的草。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只建了栅栏来隔离，孩子们也不会喜欢用结实的墙来完全隔离掉广阔的天地。只有不会隔离视线的栅栏，才能让孩子们仍然觉得，天地是广阔的，他们是自由的。他们的玩闹，才更自在。
　　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直到有一天。
　　孩子们在操场玩闹，我被之前的游戏累的不轻，就坐在树下歇息。未等多久，便听到操场另一边的几个孩子哇啦的大叫：“林老师，林老师，这里有个人！”
　　我听到便迅速站起来赶过去，有两个孩子奔过来拉我到栅栏边，被分割成线条的浓密草丛间，露出一个头发杂乱无章贴在头皮上的脑袋，身体完全被隐没在浓密的草间。
　　我吩咐学生去叫教数学的男教师钱教师过来，自己便飞速地绕过栅栏，去看那个人。直觉告诉我，他还活着，而且，伤势很重。
　　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才发现他果然是满身满脸都是血迹斑斑的伤痕，几乎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只有干涸暗红的血痕。我探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不能不说是个奇迹。钱教师终于赶了过来，赶紧把伤者背进了一间空校舍。
　　一个学生已经机灵地找了小镇德高望重的张大夫，张大夫看了半晌，才叹口气说：“命还真硬！就剩一口气了，还能撑到现在。给他清理一下，必须小心调理，靠汤药吊着，能不能活回来，看他自己了！”说罢，便摇摇头，开了方子走了。
　　我和钱老师从此上课之余多了一份工作，小心地照看这个命硬的人。那天我清理完血迹，才发现，他的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看得人心中揪心的疼，还好眼睛没有什么伤。他是战火中逃亡的人么？
　　全身绷带裹了一个多月，他才清醒。睁开的眼睛里，除了疑惑，只剩沉默。看到熬药的我，他盯了很久，我不知道他能否说话，只好拣些简单的告诉他：孩子们在操场外发现他，他伤势很重，这里是以个隔绝的小镇，很安全，放心养伤就好。他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他还不能动，一条腿被打折了，还未曾回复。
　　又是两个月，他才勉强能依靠着钱老师给他做的拐杖蹒跚学步，但是那条腿，永远的恢复不了了。他的容貌也没有恢复，也许原本长得还不坏，但是现在，只剩下满脸深深浅浅的疤痕印记。对此，他似乎并不在意。
　　我问他的名字，他看看我，说：“我忘了，你给我一个名字吧。”声音有点沙哑，我不知道是他原本的声音，还是这一场灾难所致。
　　我微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失忆的迹象，也许，只是不想记得自己的名字：“叫高艾吧，发现你的地方都是高高的艾草。”
　　他点了点头，还是沉默，也许除了沉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我和钱老师几次想问一些他的事情，看看他的模样，终究还是放弃。每个人都有不愿记起的痛，何况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当终于恢复到行动无碍，他对我提出要教书。学校只有我和钱老师两为教师，自然有些吃力，他能教，我欢迎。自此，他成为镇小学的新教师——高老师。他太沉默，孩子们都怕他，但是他的知识范围很丰富，在我生病的时候，他带了我所有的课，而且，讲得很好。
　　我时常想，他也许，一样有着丰富的城市生活的经历。不过，既然过去已经永远的成为过去，我们也已经选择在这样美丽朴实的小镇上度过余生，一切的一切，就都不该再怀想。
　　又是阳光灿烂的春季，小镇在渐渐浓密的绿意里苏醒，花儿次第开始绽放笑颜，孩子们开始户外的游戏，欢声笑语弥漫到整个小镇的上空。
　　“林老师，还没有结婚？”我正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孩子们玩得兴高采烈，高艾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
　　“错过了吧，总归也没用什么合适的。”我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纠缠。
　　“那么，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照顾你一辈子呢？林芊？”他看着我，有点紧张，又有点深沉。
　　“现在不是挺好的么？”回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反问，“又是何必呢！”
　　“你看，镇上的人，都认为你我很合适，应该是一对的。”
　　是啊，逢年过节的，大家都和家人团聚，只有我们俩外来人，形单影只地居住在学校，朴实的人们自然是希望我们能一起相互照应。可是，大家希望的，就是对的吗？
　　“他们都很善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但是似乎，我们并不能在一起。
　　“是我不够好么？”高艾低下了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会？只是我不想而已。高老师对不起。”我道了歉，想回教室里去，快上课了。
　　“为什么要逃呢？我这么的不合格做你的丈夫么？林芊，为什么？”他盯着我，目光灼灼。
　　“既然不爱，又是何必呢？！我已经放开了，慕容公子，希望你也能放开。”说罢，我便走了，他愣在原地，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孩子们进了教室，才黯然走开。
　　他醒来不久，我就发现了。一个人容貌再变，潜在的气质也不会变，他就是他，也只是他。可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怎么可能再回来？
　　“人之初，性本善……”孩子们稚嫩的声音，飘荡地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