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看着男孩,“这都是你爸爸的东西?”
“嗯。这是我给爸爸搞的纪念馆,我要把他以前所有的东西全都收进这里。你知道吗,这里是我们家的秘密通道,只要我钻进这个柜子,就能感到爸爸复活了,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但是,爸爸还有一个工具包没找到,这个包找不着,我就觉得我爸爸的魂还没有回来。”老韩心里咯噔了一下,沉默。从里面屋里出来,老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了,这段时间好像没在小区里看到过你,你不在那里做了?”老韩对女人说。
“我回原来的家装市场去了,我去你们那个小区,不是跳槽,是为了找那个包。”
回到家,差不多一个星期,老韩天天都在想着一件事,那个包应该何时何地突然出现在那母子二人面前呢?办法都想过了,比如去找杨木匠或李师傅的工友,让他们转交给她。但不行,这等于告诉他们,是自己有意藏起她要找的东西。比如直接交到她手里,就说这东西混进了自己的杂物间里,今天才发现。也不行,当初不是赌咒发誓说没有吗?比如把包交给门口的保安,就说是捡的,再写一张拾物启事,然后把这事当一条线索通知那个女人,让那女人自己来看。还是不行,她自己在这个小区里做过保洁员,他能捡到,她早该在他之前捡到了。想来想去,老韩决定找个机会,直接丢到她家门口去算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老韩出门打了一辆车,径直赶了过去。从远处看,李师傅的家现在屋里屋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不时响起单调的鼓音。老韩很纳闷,让车远远地停在黑暗中,自己拎着那个又脏又破的包,轻轻走了过去。他到底不敢直接进去,便拉住一个人问:“这户人家这么热闹,在干什么?”“给死人过五七。”
哦,李师傅死了三十五天了,家里正在给他做法事,为他超度亡灵。正想着,那个男孩出来了,从头到脚被一块大白布缠着,他开始跪下给人磕头,每人面前一个,大家都坦然地接受着,没人拦他,也没人看他。
吟唱的声音忽高忽低,忽疾忽缓,无休无止。不知为什么,老韩感到浑身凉飕飕的,他做贼似的一步步挪过去,把包放在人群背后一张粗糙的小桌子下面。那里堆放着一些鞭炮,待会儿肯定会有人来这里燃放鞭炮,小男孩最喜欢鞭炮,说不定也会来这里。老韩坐回车里,吩咐司机再等一会儿,他想看到结果再走。
过了一会儿,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女人快步走过来,她拿着一把扫帚,一只撮箕,边走边利索地收拾用过的一次性水杯,烟蒂,果皮纸屑。撮箕很快就满了,她迈着碎步来到院边上,一扬手,哗的一声,撮箕空了,深蓝色的大垃圾桶里扬起一阵烟尘。老韩以为她打扫完了,没想到她又走向了堆放鞭炮的小桌边,开始清扫鞭炮屑,扫着扫着,她看到了那个工具包,她用扫帚推了推它,有点费力,便弯下腰去,怕脏似的用两根手指拎了起来,快步向垃圾桶走去。老韩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只见年轻女人胳膊一晃,咣的一声,那包被砸进了垃圾桶里。
她又回去接着继续打扫,红红的鞭炮屑一撮箕又一撮箕,不断倒进垃圾桶。老韩仿佛看到,次日黎明,环卫部门的垃圾车会准时开过来,大钳子一夹,垃圾桶翻扑进车厢,所有的垃圾全都运走了,留下一只空桶,对新的一天虚席以待。
老韩压低上身,一动不动地望着院子。大门口的人突然有些骚动,一个穿着怪模怪样的老头边唱边走了出来,几只铜管喇叭在他身后吹着,单音鼓敲着,鞭炮也炸响了,刚刚打扫过的院子,刹那间又被纸屑盖满。奇怪,这么多声音同时响起,可在老韩的耳朵里,却无声无息,像一幕哑剧。
原刊责编 宁小龄
【作者简介】姚鄂梅,女,湖北宜昌人。先后在《人民文学》、《收获》、《当代》等杂志发表长中短篇小说近百万字,曾获湖北省第五届“屈原文艺创作奖”。现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