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子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县委有关部门呈报到地区有关部门的关于提拔、任命王秋赦同志为公社革委副主任的呈文,一直没有批下。连杨民高书记都只好摇头叹气,压制新生力量的顽固势力是何等地根深蒂固啊。后来随着形势的发展,县委决定把芙蓉镇设置为小于公社一级乡镇,就把王秋赦安排为拿工分、吃补贴的新型干部——镇革委会主任。县委职权范围的事,也就无须什么上级批准了。当时学生兴“社来社去”,新干部
兴“不拿工资拿工分”,是“文化大革命”后期为着向资产阶级法权挑战而树立起来的新生事物。王秋赦既是新型干部,多在基层锻炼锻。日后前程无量……
“娘卖乖,斗来斗去二十几年,倒是斗错了?秦癫子不但判刑判错了,就连一九五七年的右派帽子也戴错了!不但要出牢房,还要恢复工作!工资还不会低,比我这一镇头头的收入还高得多……而且,看来杨民高书记对我还留了一手,当了几年镇长,连个国家干部也没给转。还是吃的农村粮,拿工分,每月只三十六块钱的补助……”
王秋赦在镇革委办公室里,面对着县委的两份“摘帽改正”材料,拿不起,放不下。办?还是不办?拖着,等等看?可是全国都在平反冤假错案,报纸上天天登,广播里天天喊,你王秋赦不过是个眼屎大的“工分镇长”,颈骨上长了几个脑壳?
“娘卖乖,这么讲,秦书田右派改正,胡玉音改变成分,供销社主任复职,税务所所长平反……还有‘北方大兵’谷燕山哪!带出来这么一大串。十几、二十几年来山镇上谁没有错?就只那个‘北方大兵’谷燕山好像没大错。但若不是十几年来这么斗来斗去,自己能斗到今天这个职务?还不是个鸡狗不如的‘吊脚楼主’?要一分为二哪,要一分为二。”
王秋赦最为烦恼的还不是这个。他还有个经济利害上的当务之急:要退赔错划富农胡玉音的楼屋,镇革委早就将“阶级斗争展览室”改做了小小招待所。小招待所每月有个一两百元的收入,又无须上税,上级领导来镇上检查、指导工作,跟兄弟单位搞协作,大宴小宴,烟酒开支,都指望这一笔收入。“向胡玉音讲清楚道理,要求她顾全大局,楼屋产权归还她,暂时仍做小招待所使用,今后付给她一点房租,五块八块的,估计问题不大……”
王秋赦迫在眉梢的经济问题还有一个,就是要退赔社教运动中没收的胡玉音的一千五百元款子。十几年来,这笔款子已经去向不明。前些年自己没有职务补贴,后些年每月也只三十六元,吃吃喝喝,零碎花用,奉送各种名目的礼物……哪里够?你当王秋蛇还买了一部印票机么!
“娘卖乖!这笔款子从哪里出?从哪里出?先欠着?对了,先欠着,拖拖再说。十几年来搞政治运动,经济上是有些模糊……一千五百元当初交在了谁手里?谁打了收据?哈哈,一笔无头账,糊涂账……胡玉音,党和政府给你平了反,昭了雪,恢复小业主成分,归还楼屋产权,还准许你和秦书田合法同居,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话虽这样讲,王秋赦的日子越来越难混了。近些日子新街、老街出现的各种小道消息、马路新闻也于他十分不利,纷纷传说上级即将委任“北方大兵”谷燕山为镇委书记兼镇革委主任。上级并没有下什么公文,但居民们已经在眉开眼笑了。这人心的背向,王秋赦不痴不傻,是感觉得出来的。真是如芒在背,如剑悬颈。如今他也不敢轻易在大会小会上追谣、辟谣、肃谣了。打了几次电话到县委去问,县委办公室的人也含糊其词,没有给个明确的回答。他神思恍惚,心躁不安,真是到了食不甘味、卧不安枕的地步了。他经常坐在办公室里呆痴痴地,脸色有些浮肿,眼睛发直,嘴里念念有词,谁也不晓得他念些什么。他神思都有些迷离、错乱……有一天,他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老子不,老子不!老子在台上一天,你们就莫想改正,莫想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