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全文在线阅读) > 最后一名女知青 16
“该走了,”梅说。
“再坐会儿,”婆婆道。
“到招子庙还要爬山。”
“能来得及。”
似乎黄黄也不再耐烦,它围着主人走来走去,又不时地打量监狱那儿。往足处去说,监狱离这儿有一里之遥,在这一里之遥的空当上,恰是偌大一片湖水。不过,北方人叫湖水为池塘,或塘子。塘子的水也许不深,长满了青青的芦苇。在这春日之季,往年芦苇的枯棵,已经倒在水里做了肥料,新生的苇苗,刚钻出水面尺余,齐齐如刀剪过一般。水的远处,落日在水面镀了一层薄金,灿烂着耀目的光辉。
这时候,从塘子的另一边,传来了一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似一行队伍朝这儿不急不慌地开来。婆婆抬头看了一眼落日高低,说梅子,有一句话不知我当说不当说?梅盯着婆婆问:什么话,你说是了。
“狐狸对你不错,你该去看看他。”
梅半转身子,正面对着婆婆,脸上硬了惊怔。
“狐狸在哪?”
婆婆回身朝湖的一角望去。
“我想了三天三夜,一路上都在犹豫。你虽说是城里的人,总归也是女人,我觉我做婆婆的不该瞒你:狐狸他来了,他就站在那队伍的最末。”
从婆婆张望的方向,果然走出一行队伍,沿着塘岸小路,背对着将尽夕阳,朝监狱这边走来,距黄黄和主人们越来越近。梅已经看清,那是一行收工的囚犯,队伍着回他们如今的家园。他们走过的路上,不断有被惊飞的小鸟,还有数不清的青蛙,仓惶惶从他们脚下跳到水里。也许是落水的声音,也许是所谓的感应,连这儿一直躲在花草丛中的蛙儿,都扑扑通通地进了塘子。水里的图景立刻没了。水面上是一片被撕成碎布的波纹。梅子的脸,随着那队伍的接近,渐次呈出浅黄浅白,且那颜色也硬得很,如同凝在脸上的一层胶皮。
说起来几年前的那场灾难,也是十分偶然,可你细思细量,连黄黄也觉必然得很,躲它不去,无非是迟早而已。正夏时候,又有两名知青返城,通过的途路,都非公众路道。临走大家同吃同喝一餐,人人酩酊是自不消说。然到了夏收时节,从公众路道上分来了一个返城指标,为了使留者心安,通知要求各知青点谁谁返城,必须由所在村庄百姓选举。那个时候,台子地的知青房里,仅还剩梅、狐狸和流产的那位女子,三人间于是有些紧张起来。一次吃饭时间,狐狸对人家说,你的男朋友已经走了,我和梅却还双双在这,干脆我俩这次退出来,让娅梅返城,咱们各领一张结婚证,就都可以迟早回去了。那当儿那同学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捂着肚子,说娅梅姐走了当然好,我也是求之不得,可我毁在了那次流产,到今天肚子还阵痛阵痛,我怕在这乡下再误些时月,缺医少药,我会落下不治之症。
那顿饭是不欢而散。话说完了,人家不仅一手捂着肚子,将筷子放在桌角,另一只手,也捂了肚子,模样疼痛如言而至,且痛得十分厉害。大家伙静默一会,梅说好端端一个知青点,今天四零五落,就剩咱们三个,再不能别别扭扭,你如果真是有病,这次你先返城,我和狐狸留下。她说:“梅姐,都是女的,你该知道大出血以后的女人是再不能干啥活儿,就让我走吧。”
梅说:“我没流过产,怎么会知道。”
静了一会,狐狸将碗推在桌上:
“让张家营人选吧,选到谁谁返城。我已经是这个年龄,再不返城就该在张家营结婚成家啦,想必你们也不会眼看着让我变成农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