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绷带(2)
时间:2013-10-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萧红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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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齐在河南受了伤的那夜,草地上旷野的气味迷茫着他,远近还是枪声在响。老齐就在这个时候。他还拿出逸影的照片看。
现在老齐是回来了,他一人倒在床上看着良己腿上的绷带。
逸影的窗帘,一天,两天永久的下垂,她和新识爱人整天在窗帘里边。
老齐他以为自然自己的爱人分明是和自己走了分路,丢开不是非常有得价值吗?他在检查条箱,把所有逸影的痕迹都要扫除似的。小手帕撕碎了,他从前以为生命似的事物撕碎了。可是他一看到床上的被子,他未敢功手去撕,他感到寒冷。因为回忆,他的眼睛晕花了,这都是一些快意的事,在北海夜游,在西山看枫叶。最后一件宏大的事业使他兴奋了,就是那次在城外他和逸影被密探捕获的事,因为没有证据,第二天释放了。床上这张被子就是那天逸影送给他的,做一个共同遇难的标记。老齐想到这里,他觉得逸影的伟大、可爱,她是一个时代的女性,她是一个时代最前线的女性。老齐摇着头骄傲的微笑着,这是一道烟雾,他的回想飘散了去。他还是在检查条箱。
地板上满落了日影,在日影的斜线里有细尘飞扬,屋里苦闷的蒸热。逸影的笑声在窗外震着过去了。
缓长的昼迟长的拖走,在午睡中,逸影变做了一只蝴蝶,重新落在老齐的心上。他梦着同逸影又到城外去,但处处都使他危险有密探和警察环绕着他们。逸影和从前也不一样,不像从前并着肩头走,只有疏远着。总之,他在梦中是将要窒息了。
荷池上柳树刮起清风在摆荡,蝉在满院的枣树上吵。达生穿过蝉的吵声,而向老齐的宿舍走去,别的同学们向他喊道:
“不要去打搅他呀!”
“老齐这次回来,不管谁去看他,他都是带着烦厌的心思向你讲话。”
他们的声音使老齐在梦中醒转来。达生坐在床沿,老齐的手在摸弄腿上的绷带。老齐的眼睛模糊,不明亮,神经质的,他的眉紧皱在一起和两条牵连的锁链一样。达生知道他是给悲哀在毁坏着。
他伴老齐去北海,坐在树荫里,老齐说着把腿上的绷带举给达生看:
“我受的伤很轻,连胫骨都没有穿折。”他有点骄傲的气慨,“别的人,头颅粉碎的也有,折了臂的也有,什么样的都有,伤重的都是在草地上滚转,后来自已死了。”
老齐的脸为了愤恨的热情,遮上一层赤红的纱幕。他继续地说下去:“这算不了什么,我计算着,我的头颅也献给他的,不然我们的血也是慢慢给对方吸吮了去。”
逸影从石桥边走过来,现在她是换上了红花纱衫,和一个男人。男人是老齐的同班,他们打了个招呼走过去了。
老齐勉强地把持住自己,他想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忘了方才说的是什么,他把持不住自己了,他脸红着。后来还是达生提起方才的话来,老齐才又接着说下去,所说的却是没有气力和错的句法。
他们开始在树荫里踱荡。达生说了一些这样那样的话,可是老齐一句不曾理会。他像一个发疟疾的人似的,血管觉得火热-阵,接着又寒冷下去,血液凝结似的寒冷下去。
一直到天色暗黑下去,老齐才回到宿舍。现在他全然明白了。他知道逸影就是为了纱衫才去恋爱那个同学。谁都知道那个同学的父亲是一个工厂的厂主。
老齐愿意把床上的被子撕掉,他觉得保存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同时他一想到逸影给人做过丫环,他的眼泪流下来了。同时他又想到,被子是象征着两个受难者,老齐狂吻着被子哭,他又想到送被子的那天夜里,逸影的眼睛是有多么生动而悦人。老齐狂吻着被子,哭着,腿上的绷带有血沁了出来。
(署名悄吟,刊于1933年7月18日至21日长春《大同报》副刊《大同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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