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名富如果一直不离开集体,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可是在半路上经过他的家乡,他想起在乡下的父母,而此去前途茫茫,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够有机会再见两位老人家,所以他离开了队伍,去看父母。
人生的遭遇真是绝不可测,往往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决定,就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使人走到一条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路上去。
陈名富的情形就是这样。当他提出要离开队伍一会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反对,校长更是不允许。如果陈名富不是那样渴望见到父母,少一分坚持,他的一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陈名富没有和校长坚持,他采取了私自行动的方法,在几个好同学的掩护下,他故意走在队伍的后面,然后趁校长不觉察,偷偷溜走。
那时候陈名富想:来回四五里路,见了父母说几句话,只不过耽搁半小时左右,加快脚步就可以追上队伍。
却不料他见了父母之后,两位老人家知道儿子要远行,而且可能会从军,大大伤心。陈名富为了安慰父母,花了半天时间,好不容易脱身,却从此再也赶不上队伍了。
他只知道队伍曾向南走,所以他也一直向南去。由于他原来是跟着队伍行动的,所以他身上根本没有盘缠,一连几天,挤火车可以不必买票,靠他母亲给的几个鸡蛋和糢糢充饥,在完全没有学校队伍消息的情形下,他正处于前路茫茫的境地。
他的这种处境对他后来的行动有决定性的作用。
却说当时他在网篮中找到了所需的衣服鞋袜,穿起来都十分合身,在他已不感到寒冷的时候,他的神智更加清醒,所以他决定看看网篮中的全部东西。
而这一个决定的结果,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网篮上层和下层全是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而在中间却有一个油布包,陈名富拿在手中,就觉得相当沉重,解开来一看,包中有两卷圆柱形的物体,用红纸包着。
陈名富一看到那两卷东西,就心头狂跳。他自己虽然贫困,可是没有吃过猪肉,总也看过猪跑,他知道大叠银洋,就使用这种包装方法。
他的手有些发抖,拿起其中一卷,用力一拗,包装的红纸破裂,一阵叮叮当档的声响中,月色之下,白花花的银洋,掉在他的脚下。
陈名富要过了好一会,才定了定神,捡起两块银洋来,拈在中指上,轻轻互击,听银洋在撞击之中发出的声响。四周围十分寂静,那种叮叮声听来也就份外悦耳。他又拈了一枚,凑近嘴,在银洋边上用力一吹,然后立刻放在耳边,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营营”声响。
这都是检验银洋真假的方法——陈名富从来也没有自己拥有过一块银洋,这些方法是他在学校帮忙从事庶务工作,有银洋经手的时候学来的。
又过了一会,他才真正定下神来,数了一数,被他拆散了的一卷,总共是一百块银洋,块块都是银洋中最好的“袁大头”——洋钱上铸的是袁世凯的头像。
一卷一百块,两卷就是两百块。
两百块大洋,对于陈名富这个穷小子来说,不论他如何勉力镇定,一颗心还是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而且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两百大洋的真正价值,因为这样的财富,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即使是在梦境中,也未曾出现过。
他用一条毛巾把拆散的银洋包了起来,又拿起了另外一卷,紧紧抱在怀中。
在从发现银洋一直到天亮的那段时间中,他思绪紊乱至于极点,不知道想了多少事,可是却又甚么都想不成。
一直到朝阳升起,他才十分确切地知道,自己成了这两百大洋的主人!
温宝裕当初只给小郭十秒钟时间来说故事,不过由于小郭的故事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所以听的人听得很入神,也就任由小郭说下去。
等小郭说到这里的时候,温宝裕才插嘴,叫道:“这陈名富十分无耻,怎么就把人家的钱据为己有了!”
红绫则道:“那游救国呢?”
温宝裕停了一声:“游救国当然死了——虽然游救国死了,这陈名富也不应该把财物当成是他自己的!”
小郭望了温宝裕一会:“然则请问温先生,阁下如果在这种情形下会如何处理?”
第二章 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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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宝裕想了一会,却也无法回答。
小郭道:“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陈名富把洋钱当成是自己的,实在无可厚非。然而事情后来有不同的发展,使我们有理由相信陈名富的人格并非无耻。”
小郭说得十分认真——这时候我也不明白小郭为甚么要为陈名富的人格辩护。
温宝裕和红绫一起催促:“快说以后发生的事情!”
在天亮之后,陈名富首先想到,两百大洋当然是巨大的财富,可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也可能是祸害,非严密收藏不可,要是被人知道,随时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陈名富对于这笔钱财的态度,经过很多曲折,一开始他抱住了洋钱,想到的只是如何不让别人知道。
在他思索如何收藏洋钱的时候,他又发现在那个油布包中除了两卷洋钱之外,还有一样东西,那东西又扁又平,却还用油布包着,看来十分重要,所以才如此小心保护。
陈名富拿起了它,只觉得很轻,拆开油布一看,原来是一封信。
那信的信封上写着:书呈炉振中义兄台启游缄陈名富吸了一口气,信封并没有封口,他取出了信纸,打开看。从他第一次看这封信起,接下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他不断地在参详信的内容。
信上的每个字他都认得,只不过信上所说的一些事,由于他既非写信人,又非收信人,所以一时之间不容易明白。当然到后来他完全明白了信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