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姑娘(15)
时间:2013-11-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安徒生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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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上衣扔到一边,脱下靴子,然后跳进湖中,使劲地向船游去。
山上冰河流出清亮的、深绿色的水,这水又深又冷。洛狄向水底望去。他只望了一眼,但是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闪光的金戒指。这使他记起了他失去的那个订婚戒指。现在这个戒指越变越大,成了一个亮晶晶的圆圈。圆圈里现出一条明亮的冰河,河的两边全是一些张着大口的深渊,水滴进去时像钟声一样地发响,同时射出一种淡蓝色的火焰。在一瞬间的工夫,他看到了我们需用许多话才能说清楚的东西。
深渊里有许多死去的年轻猎人、年轻女子、男人和女人;他们像活人似的站着;他们都是在各种不同的时候坠落下去的。他们睁着眼睛,他们的嘴唇发出微笑。在他们下面,响起了一片从沉沦了的城市的教堂里所发出的钟声,教堂屋顶下跪着做礼拜的人。冰柱成了风琴的管子,激流变成了音乐。冰姑娘就坐在这一切下面的清亮而透明的地上。她向洛狄伸出手来,在他的脚上吻了一下。于是一种死的冷气像电流似的透过他的全身——这是冰,也是火:当一个人突然接触到这两种东西的时候,他很难辨别出到底是哪一种。
“你是我的!我的!”他的身里身外都有这个声音。“当你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吻过你,在你的嘴上吻过你。现在我又在你的脚趾和脚跟上吻你!你完全是属于我的!
于是他在这清亮的蓝水底下不见了。
四周是一片沉寂。教堂的钟声没有了。它最后的回音也跟暮云的影子一齐消逝了。
“你是属于我的!”冰底下的一个声音说。“你是属于我的!”高处的一个声音说,太空的一个声音说。
从这个爱情飞到那个爱情,从人间飞到天上——多么美啊!
一根生命的线断了;周围发出一片哀悼的声音。死神的一个冰吻夺去了凡人的生命。人生的前奏曲,在人生的戏剧还没有开演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噪音在大自然的和谐音乐中被融化了。
你能把这叫做一个悲哀的故事吗?
可怜的巴贝德!这对她说来真是一个悲恸的时刻!那条船越浮越远。陆地上谁也不知道这对快要结婚的恋人到这小岛上来了。黄昏在逼近,云块在凝集,夜幕在下垂。孤零零的她,在失望中哭起来了。暴风雨在酝酿。闪电在不停地掣动,把尤拉群山,把整个的瑞士,把沙伏依州都照亮了。闪电在各方面掣动,每隔几分钟就引起一次霹雳声。闪电的强光有时像正午的太阳一样明亮,把每根葡萄梗都照耀出来;但是不一会儿,一切又变得漆黑一团。闪电以叉子、指环和波浪的形状向湖里射来,把周围照得透明。轰轰的雷声同时在四周的山上引起一片回音。岸上的人早已把船只拖到岸边泊好。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急忙去寻找栖身的地方。雨开始倾盆地下降。
“在这阵暴风雨中,洛狄和巴贝德在什么地方呢?”磨坊主问。
巴贝德正合着手坐着,把头搁在膝上。经过一阵痛苦、呼号和流泪后,她再也没有气力了。
“他躺在深沉的水里,”她对自己说,“他像躺在冰河底下似的躺在水里。”
这时她想起了洛狄说过的话:他的母亲怎样死去,他自己怎样得救,他怎样像一具死尸似的被人从冰河的深渊里抱起来。
“冰姑娘又把他捉去了!”
一阵闪电像阳光似的照在白雪上。巴贝德跳起来。整个的湖这时就像一条明亮的冰河。冰姑娘站在那上面,样子很庄严,身上射出一股淡蓝色的光。洛狄就躺在她的脚下。
“他是我的!”她说。接着周围又是漆黑一团和倾盆大雨。
“多残酷啊!”巴贝德呻吟着说。“他为什么刚刚在我们的幸福快要到来的时刻死去呢?啊,上帝啊,请您解释一下吧!
请您开导我的心吧!我不懂得您的用意,我在您的威力和智慧之中找不出线索!”
于是上帝指点了她。一个记忆,一线慈悲的光,她头天晚上所做的梦——这一切全都在她的心里闪过去了。她记起了她自己所讲的话,她自己和洛狄所希望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我真可怜!难道这是因为我心中有罪恶的种子吗?难道我的梦就是我的未来生活的缩影吗?难道未来生活的线索必须折断,我才能消罪吗?我是多么可怜啊!”
她坐在这漆黑的夜里,呜咽起来。在深沉的静寂中,她似乎听到了洛狄的话语——他在这世界上最后所说的话语:“这世界不能再给我比这更好的东西了!”这话是在最快乐的时候讲的;现在它在悲哀的心里发出了回音。
好几年过去了。这湖在微笑;湖岸也在微笑。葡萄树结着累累的果实。挂着双帆的游艇像蝴蝶似的在平静如镜的水上行驶;锡雍石牢后面已经开出一条铁路,深深地伸进伦河两岸。每到一站,就有许多陌生人下来。他们带着精装的红色《游览指南》,研究着哪些风景区他们可以去看看。他们参观锡雍狱,同时看到了那个长着三棵槐树的小岛。他们在《游览指南》中读到关于那对新婚夫妇的故事:这对年轻人怎样在1856年的一个晚上划过去,新郎怎样失踪,岸上的人怎样在第二天早晨才听到新娘的失望的呼声。
不过这些《游览指南》没有谈到巴贝德在父亲家里所过的安静生活——这当然不是指磨坊,因为那里面已经住着别的人了。她是住在车站附近的一座美丽的房子里。她有许多晚上常常在窗前向栗树后边的雪山凝望。洛狄常常就喜欢在这些山上走来走去。在黄昏的时候,她可以看到阿尔卑斯山的晚霞。太阳的女儿们就住在那里。她们还在唱着关于旅人的歌:旋风怎样吹掉他们的外衣,怎样把这衣服抢走,但是却抢走不了穿这衣服的人。
山中的雪地上闪着一丝淡红的光。深藏着思想的每一颗心中也闪着一丝淡红的光:“上帝对我们的安排总是最好的!”
不过上帝从来不像在梦中告诉巴贝德那样把理由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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