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师与道场(3)
时间:2013-11-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沈从文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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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该入拔舌地狱。”
“不会有的,舌子不会在亲嘴另外一事上有被拔去危险。”
“……”这师兄,不说话,却喝酒。
酒喝急了,呛了喉,连声的咳,王贵就用眼示意,要女人为其捶背。
女人走到这道师身边去捏拳打,一旁嗤嗤的笑,被打的师兄还是无所动心,因为被打同时记起的是刚才到理发铺被打的情形。同是被打,同是使他一无所得,他太缺少世界上男子对女人抽象的性的发泄的智慧了。
说是目不旁视的君子吧,他也不到这样道学的。不过无论何时这师兄他总觉得他自己是自己,女人是女人,完全为两样东西,所以这时虽然女人在身边,还做着近于所谓放肆的事情,他也不怎样难过。
顽固的心是只有一件事可以战胜的,除了用事实征服无办法。王贵就采用这方法了。他把女人抱起,用口哺女人的酒。他咬女人的耳朵,鼻子,头发,复用手作成一根带子,围在女人的身上。他当到这顽固的师兄作着师兄所不熟习的事情,不象步斗踏星,不象念咒咬诀,开着怕人的玩笑,应知道的是师兄已经有了一些酒到肚中,这个人渐渐的觉得自己心是年青人的心了。
他不知不觉感到要多喝几杯了。
在另一方面的人,却不理会师兄,仿佛除在两人外没有旁人在身边的样子,他们笑着吃酒,交换着拿杯子,交换着,做着顶顽皮顶孩子气的各样行为。
他们还互相谈着有一半是很暧昧字言的话语,使他只能从这些因言语而来的笑声中领悟到一小部分所谈是什么事。
然又正因所能领悟的一小部分可以把他苦恼,他就不顾一切的喝酒。一壶酒是小翠新由外面柜上取来,这师兄,全不客气的喝,行为真到另一时自己想起也非吃惊不可的放荡行为了。他把头低下。不望别人的行为,耳朵却听到如下面的话。
听到王贵说:“小翠,你为什么不象我说那个办?……你量小,又饿。吃够了即刻又放手。……你不那样怎么行?”
听到女人笑了又笑,才在笑声中说:“我以为你只会念经。”
师弟又说:“师兄吗?别看他那样子。……”女人又说:“你总说你师兄是英雄。”
师弟又说:“你看他那鼻子。”
女人又说:“我拧你鼻子。”
师弟似乎被拧了,噫噫作声。这师兄,实在已九分醉了,抬起头来,却不曾见师弟脸边有一只手。他神色惨沮的笑着,全身不自然的动着,想站起身到客房去睡觉。
那师弟,面前无一物,却还是继续噫噫作声。“鼻子”有灾难,这师兄,忽然悟出这意义了,把头缓缓的左右摇摆,哑声的说道:“明天也不走了。后天也不走了。我永远也不走了。”
“哥,你醉了。”
“我醉了,我才不!你们对不起我。……你们是饱了。我要问你们,什么是够!??忝浅怨涣恕??忝强旎睿……吃你,咬你,你这个小嘴巴的女人!”
说着,他隔桌就伸了一只手,想拉着女人的膀子。手拉了空,他站起身,扑过来了。女人还坐在师弟身上,就跳下躲到门背后去。
这师兄,跌到地板上了,摊下如一堆泥,一到地下就振作不起了,师弟蹲身下去想把他扶起,颈项就被两条粗粗的手臂箍着。
“哥,不要这样,这是我!”
“是你我也要咬你的鼻子下来。我讨厌你这鼻子。”
他把一切事已经完全忘记了。在梦里,这师兄梦到同人上山赶野猪,深黄色长獠牙的老野猪向大道上冲去,迅速象一枝飞空的箭,自己却持定手板宽刃口的短矛,站立在路旁,飞矛把它掷到野猪身上去,看到带了矛的野猪向茶林里跑去。
他又梦到在大滩上泅水,滩水如打雷,浪如大公牛起伏来去,自己狎浪下滩,脚下还能踹鱼类。他又梦到做水陆大道场,有一百零八和尚,有三十六道士,有一次焚五斤檀香的大香炉,有二十丈高的殿柱,有真狮真豹在坛边护法,有中国各处神仙的惠临,各处神仙皆坐白鹤同汽车等等东西代步,神仙中也有穿极时髦服装的女子,一共是四五个。
他望到女神仙之一发愣,且仿佛明白这是做梦,不妨稍稍撒野,到不得已时,就逃回真实。他于是向女神仙扯谎,请她到后坛去看一种法宝,自然女神仙是不拒绝请求,他就引她到了后坛。谁知一到后坛,却完全是荒坟,他明白是神仙生了气,两脚一抖,他醒了。
他醒后觉得口渴,还不明白是睡到什么地方,就随意的喊茶。一个人,于是把茶壶的嘴逗到人的嘴边了,+嗗嗗的吸了半壶苦茶,他没有疑惑自己环境的心要,不一会又入另一梦境了。
他又梦到……
比念经还须耐心,比跳舞还费气力,到后是他流了汗。
人是完完全全醒了。天还不发白,各处人家的长鸣鸡正互相传递的报晓,借了房中捻得细小的油灯,他望到床边坐得一个人,用背身对了醉人。他还不甚相信。就用手去拉,拉着了衣角,人便回头了。
“你干吗来的?”
“没有干吗!你醉了,小翠要我来照扶,怕你半夜呕。”
“我不是已经呕过了吗?”
“说什么?”
“刚才那种呕。”
“呕吗?吓,颠子。”
这师兄,明白先一次类乎吐呕的事不与这时女子相干了,才觉悟梦中的不规矩还不曾为女人看破,私心引为幸事。但是,稍过一会,女人又把茶壶拿来了,他坐起,用手抱壶,觉得壶很冷,一些不经意的知识却俨然有用处了,他不喝冷茶。
冷的不吃,热的则纵不是茶也仿佛不能拒绝,他要女人把灯捻明,好详详细细欣赏床头人的脸。
他要她坐拢来,问她年岁,姓名,末了也不问女人愿不愿意听,就告她先一时所做的梦是些什么事。
女人说:“我以为你们道师做梦也只是梦到放焰口施食!”
他就不分辩,说:“是呀,一个样子,时间并不短。”
第二天早上约十点钟光景。师弟王贵在房外说话,他说:“师兄,怎么样?”
里面没有回声。他醒了,有意不答,口无闲空。王贵又把声音放大,象昨天被师兄喊时,说:“哥,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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