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魁梧,壮实的他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 每当经过那家医院,便如经过一片阴影,压得喘不上气来,总想躲过它,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经过它。 父亲是广州人,年轻时就来到了北方,朴实,帅气的他认识了刚刚当上教师的母亲。 七岁以前的记忆是在乡下。 母亲下放,四个孩子和父亲也都跟去了。 村口那高高的如屏风的台墙和那在奔跑中印满我脚印的怎么也穿不到尽头的庄稼地,装满了我的童年。 最高兴的是年底,父亲总是宰杀几只肥肥的鹅,装在大大的麻袋里,坐上三天二夜的火车,去看家乡广州唯一的姐姐。而回来时总会带一些新衣裳和北方根本吃不到的姑妈亲手做的小吃。 棕子吃过,但从来吃过夹着鸡肉馅的吃过满嘴是油的棕子,而有一种很小的,油炸的饺子,毛嗑仁,花生仁的馅,香香的,甜甜的,酥酥的,是我的最爱。 大年初一,穿着新衣裳,兜里揣满吃的,再举着父亲三十晚上扎成的红纸灯笼,满村的晃,不时的低头拾捡着放鞭震年时未响的小鞭,每拾到一个,便欣喜的用灯笼内的烛火燃放,一声声的朡响在纷飞的红纸屑中追逐着父亲为我点亮的雀跃的童年。 上小学时,全家又回到沈阳,借住姥姥家一间不大的平房。 父亲的单位很远,骑车要一个小时。吃过晚饭,他总会打开陈旧的留声机,小心翼翼地拿出家乡带来的黑胶唱片,倒上一杯汽水酒,配一碟五香花生米,点燃一支烟,在烟雾,乐曲的弥漫中久久不动的瞅着窗外。 这宁静有时会被我偷喝一口父亲的汽水酒而搅乱。 那甜甜的,辣辣的酒再也不会尝到。 这记忆一直到父亲退休,突然生病,突然住院。 每次出差回来,便急匆匆的去护理。父亲一次比一次的削瘦,总想驱赶他眼中越来越浓的无助,却不知说什么,只是握着他往日总是轻抚我头发的不再宽厚的手掌,轻抚着他往日只要想到就会安心的不再壮实的臂膀。清醒时,他迷茫的眼不知所措的看着这雪白的屋子,再落到病床前我的身上,想努力的笑笑,觜角在呢喃,只是在呢喃,我知道他想回家,他想他的黑胶唱片,他想他的留声机,他想他的烟雾中的窗外。 这痛苦一直延续了半年,谔然而至,而父亲如儿时的那盏红纸灯笼,一直的拽着我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