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猛当时出了坐位,双手轮动,就在天井中舞了一回,盘肩盖顶,路路精熟。舞罢,范成龙喝彩不已。只见恭人开言道:“我儿休要只顾缠障不了,你哥哥行路辛苦,又有要紧公事在身,夜深了,吃了饭,请哥哥安歇罢,明日可赶路程。”范成龙道:“伯母之言甚是。”唐猛道:“母亲说教孩儿随哥哥去,可收拾起,待哥哥转来,孩儿便同去。”范成龙大喜。恭人道:“那事容易。”庄客送饭上来,大家吃饱了。床席已安排好,恭人、唐猛告了安置,进内去了。范成龙上床去睡,略眬眬眼,天色大明,忙起来唤起从人。唐猛亦起来,陪用了些饮食。范成龙向恭人、唐猛都称谢了,提了铁脊矛,上马便行。唐猛亦骑了头口送出山口。唐猛道:“此去徐溶夫家,不过五十多里,哥哥早去早回,兄弟在家相等。”范成龙道:“不须贤弟吩咐。贤弟既要同我去,可回府先收拾起。唐猛应了,分手回家,整顿行装,不题。”
且说范成龙别了唐猛,飞速前行,不过未牌时分,已到徐溶夫家。恰好徐和在家避暑,不曾他出。徐和见范成龙来,吃了一惊,问道:“仁兄远道冒暑而来,必有事故,敢是有甚军务,又来寻我。”范成龙便将那封书信递与徐和道:“仁兄但观此信便知。”徐和将信拆开看罢,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回顾两个儿子说道:“想是那参他这番要出世了。”范成龙道:“什么唤做参仙?”徐溶夫道:“陈道子国光,真乃灵异。你道那镜子里的孩儿是那个?便是这高平山里一件稀世奇珍,乃一千多年一枝成气候的人参。形如婴孩,风清月朗之夜,时常出来参拜星斗,各处峰峦溪涧游戏,名曰参仙。若能取得他到手,如法服食,可成地仙。病人垂死,得他的血饮一杯,立能起死回生。只是他的身子轻如飞鸟,窜山跳涧,来去如风。他又不吃饮食,最难捕捉。我也守了他多年,兀自算计不到手。据今日看来,这宝贝想是刘小姐的救星,因缘莫非前定也。”范成龙听了大喜道:“妙哉,真乃未闻之事。既有此等至宝,今夜好歹想个法儿去捉,刘小姐有命了。”徐溶夫道:“说得这般容易!如今这山里进出不得了。”范成龙道:“敢是为着一个豹子?”徐溶夫道:“正是。你敢是为镜中现出豹子猜疑着?”范成龙道:“我并非猜着,我来时遇着唐猛,他向我说的。”徐溶夫道:“我为了这孽畜,多时不能入山采药,必须先驱除了他,才好再去取参仙。”范成龙沉吟道:“此地可有出名好手猎户?”徐溶夫摇手道:“休题,休题。这豹子不是胎生的,乃虎鲿鱼所化。虎鲿在深潭底下潜修三百年,能化独角豹,勇猛胜于凡豹。这些猪户纵有高手,如何近得,多少吃比不过,都契家逃走了。”范成龙道:“有不搬去的,且邀几个来,我与他们商量。”徐溶夫便教大儿子去邀本山猎户,一面吩咐妻子安排酒饭,款待范成龙。
不多时,溶夫的儿子已邀了七八个人来,都是本山有名猎户。徐溶夫对众人道:“这位范将军,是兖州总管相公差来的,有公事与众位商议。”众猎户见成龙是位官人,都上前施礼。范成龙让他们坐地,说起捕豹子的话,众猎户都咬着指头说难难难。范成龙道:“我因公干紧急,只得央求众位格外出力,能驱除了这东西,除本地知县相公赏赐外,我另有重谢。”众人道:“非是小人们不贪赏赐,委实做不到,官人便送俺万两金子,小人们也没设法。为这畜生,没有的苦不吃过了。官人不知,我这里多少吃不过比的都溜了,只小人这几家走不脱的,不知花了许多使费,才得告病在家。若使好做,何待宫人上紧。”范成龙绉眉久道:“既如此说,我自己去捉,央众位相帮何如?”猎户道:“这有何不可,只恐官人也未必捉得来,枉费力气。”范成龙道:“捉得捏不得,众位休管,只是本山路径,我不认识,早晚央众位同去,切勿推却。”众猎户都答应了,告辞回去,却都在背后说道:“倒要看这官人怎去摆布他!”徐溶夫问范成龙道:“仁兄怎生去捉他?”范成龙道:“我想此事,只有去请了唐猛来。”徐溶夫道:“他未必肯来,前者我也去请过他,怎奈他与矩野县彆了口气,立誓赌咒不肯来。”范成龙道:“虽如此说,今日为军国公事面上,他正在求功名之际,未必推却,明日我去走遭。”
当晚范成龙在洛夫家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单枪匹马竟到唐猛家里。唐猛正在收拾行装,交代家务,见范成龙转来,欢喜道:“哥哥转回得好快,我们下午便可动身。”范成龙道:“早哩,早哩,《百家姓》不曾开簿面哩!”唐猛问其原故,范成龙把那上番话说了,“如今不除这豹子,怎去取参仙?所以转来拜请贤弟。”唐猛沉吟道:“我去不难,只是吃那钜野县官人笑我没志气。”范成龙道:“他怎笑得你,你这番是救刘小姐,去助军国大事,并不去他那里讨赏钱,于他甚事!”唐猛道:“兄长也说得是,如此我们就去。”当时进内向娘说了,唤了十多个精壮庄客,各带了器械。唐猛指着那杆三眼枪对范成龙道:“哥哥你看,我这家伙是镇铁炼就,一排三管,重三十六斤,每管吃火药一两,铁标八钱。一道火门,发时三枝铁标齐出,声如雷霆,那怕人熊、狒狒,穿胸直过。”范成龙称赞不已。便一同动身,都到徐溶夫家。
唐猛与溶夫相见了。范成龙央徐溶夫的儿子,仍去邀了众猎户来。须臾到齐,约有四五十人,都是精壮后生,连唐猛、范成龙的庄客、伴当,约六七十人。范成龙早已将出银子,央徐溶夫去近村买下十数瓶酒.杀翻一头肥牛,请众人都吃饱了。天色已晚,众人都拽扎起动身。唐猛问山里路径,众猎户道:“那厮巢穴在山后的里四,进出有三条路:一条是大王庙背后,一条是大树湾,一条是碎石坡。那碎石坡在秦王洞后面,一直上,最不好把守,路又狭,两边都是深草,当中一片空地,滑塌塌的碎石子,又没半株树木可以藏身。那厮单单喜走这条路上来,多少松手的都送在那里。”原来猎户们忌说失陷虎口,凡伤于野兽的,只说是松手。数内又一个猪户道:“便是昨夜山南李家村李太公家的两条黄牛,又吃那厮拖了去,正是由碎石坡上落,今夜那厮又必走那条路。”唐猛道:“既这般说,待我独自去守这碎石坡。”范成龙道:“贤弟休卤莽。”唐猛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