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田我光杆一人。没有家人。工作也没有。靠知事大人补贴生活。”
“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休息了,好好睡上一觉。到明天又想起什么,再来这里一次。那时再从头道来。”
交班时间快到了,警察想赶紧收拾桌上的东西。已经讲好值完班和同事们一块儿去附近酒馆喝酒,没闲工夫接待这个脑袋有毛病的老头子。然而中田目光严峻地摇了摇头。
“不不,警察先生,中田我还是想趁能想起来的时候一五一十讲出来。到了明天,没准会把要点忘光了。
“中田我在二丁目的空地上来着。受小泉先生之托,在那里找小胡麻猫。突然来了一只大黑狗,把中田我领到一户住宅。住宅很大,有大门,有黑色小汽车。地址不知道。周围没有印象。不过我想大约是在中野区。那里有一个名字叫琼尼·沃克的带不伦不类黑帽子的人。很高的帽子。厨房电冰箱里摆着很多猫君的脑袋,估计有二十个左右。那人专门杀猫,用锯子割下脑袋,吃猫心,搜集猫的灵魂制作特殊笛子。琼尼·沃克当着中田我的面用刀杀了川村君,其他几只猫也被他杀了,拿刀划开肚皮。小胡麻和咪咪也即将遭殃。于是中田我拿起刀捅死了琼尼·沃克先生。
“琼尼·沃克先生叫中田我结果了他,但中田我无意结果琼尼·沃克先生。是的,是那样的。中田我这以前从没杀过人。中田我只是想阻止琼尼·沃克先生继续杀猫,可是身体不听使唤,自行其是,就把那里的刀拿在手里,一下、两下、三下朝琼尼·沃克先生胸口捅去。琼尼·沃克先生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地死了。中田我那时也浑身是血,之后迷迷糊糊坐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睁眼醒来时已深更半夜,躺在空地上。咪咪和小胡麻挨着我。就是刚才的事。中田我首先把小胡麻送去小泉先生府上,拿了他太太给的烧茄子和酸黄瓜,紧接着来到这里——心想必须向知事大人报告才行。”
中田挺胸拔背一口气说罢,长长吸了口气。一次说这么多话生来还是头一遭。脑袋里好像一下子空空荡荡了。
“请把此事转告知事大人。”
年轻警察呆若木鸡地听中田说完,但实际上他几乎不能理解中田说的是什么。琼尼·沃克?小胡麻?
“明白了。转告知事大人就是。”警察说。
“补贴不会取消吗?”
警察以严肃的神情做出记录的样子:“明白了。这样记录下来——当事人希望补贴不被取消。这回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警官先生,非常感谢!给您添麻烦了。请向知事大人问好。”
“记住了。你只管放心,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如此说罢,警察最后加上一句感想,“对了,你说自己杀人弄得浑身是血,可衣服上什么也没沾嘛!”
“那是,您说得是。说实话,中田我也十分莫名其妙,想不明白。或许中田我本来浑身是血,而注意到时已经不见了。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啊。”警察的声音里透出一整天的疲劳。
中田打开拉门刚要出门,又回头说道:“明天傍晚您在这一带么?”
“在。”警察的语气十分谨慎,“明天傍晚也在这里执勤。怎么?”
“即使晴空万里,为了慎重,也还是带上伞为好。”
警察点头,回头觑了眼墙上的挂钟,该有同事打电话催自己了。“明白了,带伞就是。”
“天上像下雨一样下鱼,很多鱼。十有八九是沙丁鱼,也许多少夹带点竹荚鱼。”
“沙丁鱼竹荚鱼?”警察笑道,“如果那样,把伞倒过来接鱼腌醋鱼岂不更妙。”
“醋腌竹荚鱼中田我也中意。”中田以一本正经的神情说,“但明天那个时候,中田我大概已不在这里了。”
翌日中野区的一角实际有沙丁鱼和竹荚鱼自天而降时,那年轻警察顿时脸色铁青。大约两千条之多的鱼突如其来地从云缝间哗啦啦掉将下来。多数一接触地面就摔死了,但也有活着的,在商业街路面上活蹦乱跳。鱼一看就很新鲜,还带着海潮味儿。鱼噼哩啪啦掉在人脑袋上车上屋顶上,幸好不像来自很高的地方,没人受重伤。相比之下,心理上的冲击倒更大些。大量的鱼如冰雹一般从天空落下,端的是启示录式的光景。
事后警察进行了调查,但未能解释那些鱼如何运到天上去的。没听说大批竹荚鱼和沙丁鱼从鱼市和渔船上不翼而飞,也没有飞机和直升机在那一时候从天空飞过,更没有龙卷风报告。也很难认为是某某恶作剧,这样的恶作剧做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应警察的要求,中野区的保健站抽样检查了所降之鱼,但未发现异常之处。看上去全是极为理所当然的沙丁鱼和竹荚鱼,新鲜、肥美。但警察仍出动了宣传车,广播说天上掉下来的鱼来历不明,有可能混杂危险物,请勿食用。
电视台采访车蜂拥而来。事件的确太适合上电视了。报道员群聚商业街,将这离奇得无以复加的事件向全国报道。他们用铁锹铲起落在路上的鱼,对准镜头。被空中掉下的沙丁鱼和竹荚鱼砸了脑袋的主妇接受采访的场面也播放了——她被竹荚鱼的脊鳍刮了脸颊。“幸亏掉下的是竹荚鱼沙丁鱼,若是金枪鱼可就麻烦大了。”她用手帕捂着脸颊说。说的确乎在理,但看电视的人都忍俊不禁。还有勇敢的报道员当场烤熟天降沙丁鱼和竹荚鱼在摄像机面前吃给人看。“味道好极了,”他得意洋洋地说,“新鲜,肥瘦恰到好处,遗憾的是没有萝卜泥和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年轻警察全然不知所措。那位奇妙的老人——名字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预言说今天傍晚有大量的鱼自天而降。沙丁鱼和竹荚鱼。一如他所说的……然而自己一笑了之,连名字住所都没登记。该如实向上司报告不成?恐怕那样做才是正路。问题是就算现在报告了,又能有什么益处呢!既没有人身受重伤,时下又没有同犯罪有关的证据,不外乎天上有鱼掉下罢了。
何况,上司能轻易相信那个奇妙老人前一天来派出所执勤点预言说将有沙丁鱼和竹荚鱼自天而降一事么?肯定认为脑袋有问题。并且很有可能被添枝加叶,成为警署内绝妙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