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的人蠕动身体,一个光头用沉重的工地皮鞋狠踢他的肋骨。
中田闭上眼睛。他感到自己体内正有什么静静上涌,那是自己无法遏止的东西。他有点儿想吐。刺死琼尼·沃克时的记忆倏然浮现在他的脑际。刀捅进对方胸口时的感触仍真切地留在他的手心。关系性,中田想道。莫非这也是荻田所说的一种关系性?鳗鱼→刀→琼尼·沃克。那伙人声音扭曲走调,分辨不清了。加之有高速公路上传来的不间断的车轮声混杂其间,形成莫名其妙的声响。心脏大幅收缩,将血液送往全身每个部位。夜色将他包拢。
中田抬头望天,尔后徐徐撑开伞,遮在头顶,小心翼翼退后几步,同那伙人拉开距离。他四下看了看,又后退几步。看得那伙人笑了。
“这老头儿,真有他的,”一个人说,“还真打起伞来了!”
然而他们的笑声未能持续下去——突然有滑溜溜的陌生物自天而降,打在脚下的地面,发出“吧唧吧唧”奇妙的声音。那伙人不再踢打围在中间的猎获物,一个接一个抬头望天。天空不见云影,然而有什么从天空一角连连掉下。一开始零零星星,旋即数量增多,转眼之间便劈头盖脑一泻而下。掉下的东西长约三厘米,乌黑乌黑,在停车场灯光照射下,看上去如光灿灿的黑雪。这不吉祥的黑雪样的东西落在那伙人肩上臂上脖颈上,就势贴住不动。他们用手抓扯,但轻易扯不下来。
“蚂蟥!”一个说道。
听得此声,一伙人齐声喊着什么,穿过停车场往卫生间跑去。中途有个人撞在朝通道驶来的小型车上,好在车开得慢,似乎没受重伤。金发年轻人倒在地上,而后站起来一巴掌狠狠砸在车头上,冲着司机一顿大骂,但也再没闹腾什么,拖着脚向卫生间奔去。
蚂蟥劈头盖脑下了一阵子,之后渐渐变小,停了下来。中田收拢伞,抖掉伞上的蚂蟥,去看那个倒地的人的情况,无奈周围蚂蟥堆积如山,怎么也近前不得。倒地的人也差点儿被蚂蟥埋了起来。细看之下,那人眼皮裂了,血从那里流出,牙也好像断了。中田应付不来,只好去叫人。他返回餐厅,告诉店员说停车场一角有个青年男子受伤躺倒。“再不叫警察,说不定死掉。”中田说。
过不一会儿,中田找到一个肯捎他去神户的卡车司机。一个睡眼惺松的二十几岁小伙子,梳马尾辫,戴耳环,头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一个人边吸烟边看漫画周刊。身穿花花绿绿的夏威夷衫,脚蹬一双大号耐克鞋,个头不很高,烟灰被他毫不迟疑地弹进吃剩下的拉面汤里。他定定地看着中田的脸,有些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可以呀,坐就坐吧。你很像我那阿爷,打扮啦,说话怪怪的腔调啦……最后彻底糊涂了,前不久死的。”
用不到早上就到神户,他说。他往神户一家百货商店送家具。开出停车场时见到一场撞车事故,来了几辆警车,红色警灯来回旋转,警察们挥舞手电筒疏导出入停车场的车辆。事故不很严重,但有几辆车头尾撞成一串。轻型客货两用车一侧塌坑了,小轿车尾灯碎了。司机开窗伸出头同警察交谈几句,又关上车窗。
“天上掉下成筐成篓的蚂蟥,”司机冷漠地说,“又被车轮碾碎,路面溜滑溜,方向盘好像打不住了。警察叫他们小心慢开。另外本地飚车族成帮结队乱窜,像有人受伤了。蚂蟥与飚车族,莫名其妙的组合!弄得警察们手忙脚乱。”
他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开往出口,但车轮还是打了几次滑,每次他都小幅度地操纵方向盘找回原路。
“啧啧,看来下了好多好多。”他说,“路滑成这个样子。倒也是,蚂蟥这玩意儿挺吓人的。喂,老伯,被蚂蟥叮过?”
“没有,记忆中中田我没遭遇那种事。”
“我是在歧阜山里边长大的,有过好几次。有时在树林里正走着都会从上边掉下一条。下河就叮在腿上。不是我乱吹,对蚂蟥可是相当熟悉。蚂蟥这东西么,一旦叮上就很难扯下。大家伙力气大,硬扯都能把皮‘咕噜’扯下一块,落下伤疤。所以只能贴着火烤,可不得了。叮住皮肤就吸血,一吸血就胖嘟嘟地鼓起来。吓人吧?”
“那是,的确吓人。”中田赞同。
“不过么,蚂蟥断不至于从天上噼哩啪啦掉在高速公路服务站停车场正中间,和下雨终究不同。这么离奇的事听都没听说过。这一带的家伙们压根儿不晓得蚂蟥什么样。蚂蟥怎么会自天而降呢?嗯?”
中田默然不答。
“几年前山梨有过大批马陆,当时也弄得车轮打滑,一塌糊涂。也是这么滑溜溜的,交通事故一连窜。铁路不能用了,电车也停了。不过马陆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那一带爬出来的,一想就不难明白。”
“中田我过去也在山梨待过。倒是战争期间的事了。”
“哦,什么战争?”司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