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斜睇着安安,半笑不笑地说:
“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安安潮湿的眼睛微微笑了,把头埋在母亲颈间,紧紧紧紧地搂着。
2
妈妈不是没有准备的。
安安近四岁的时候,妈妈的肚子已经大得不像话,好像一个随时要掉下来的大西瓜。安安把耳朵贴在这个大西瓜上,仔细听里头的声音;听说里头那个家伙会游泳,有点儿笨,可是长得还可爱。我们两个本来都是天上的小天使,是上帝特别送给妈妈做女人的礼物。最重要的是,里面那个家伙出来的时候,会给我从天上带个礼物来。
飞飞从肚子里头出来的时候,果真带来了一个给哥哥的礼物:一辆会翻筋斗的越野跑车。安安觉得,这婴儿虽然哭声大得吓人,可是挺讲信用的,还可以忍受。
妈妈听说过许多恐怖故事,都跟老二的出生有关。老大用枕头闷死老二;老大在大人背后把老二的手臂拧得一块青一块紫;老大把熟睡中的老二从床上推下去;老大用铅笔刺老二的屁股;老大用牙齿咬老二的鼻子……
妈妈私下希望那从**里带出来的越野跑车会软化老大的心,不让他恶从胆边生,干下不可弥补的罪行。从医院回到家中之后,她就有点提心吊胆的,等着贺客上门。
住对面的艾瑞卡第一个来按铃。妈妈斜躺在客厅沙发上,正搂着婴儿喂着奶,当然是妈妈自己身上的奶。艾瑞卡手里有两包礼物,一踩进客厅就问:“老大呢?”
安安从书堆里抬起头,看见礼物眼睛一亮。
艾瑞卡半蹲在他面前,递过礼物,说:
“今天是来看新宝宝的,可是安安是老大,安安更重要。艾瑞卡先给你礼物,然后才去看弟弟,你同意吗?”安安愉快地同意了,快手快脚地拆着礼物。艾瑞卡向妈妈那儿走去。
“你怎么这么聪明?”妈妈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哎呀——”艾瑞卡把“呀”拖得长长的,一面用手无限温柔地抚着新生婴儿柔软若丝的头发,“这可太重要啦!我老二出生的时候啊,老大差点把他给谋杀了,用枕头压,屁股还坐在上面呢!用指头掐,打耳光,用铅笔尖……无所不用其极哩……”
她压低了声音说:“小东西真真美极了……”
临走时,艾瑞卡在大门口又亲了亲安安,大声对妈妈喝着:“我觉得还是老大比较漂亮,你说呢?”然后摇摇手,离去。
此后,妈妈发现,人类分两种:那做过父母的,而且养过两个孩子以上的,多半和艾瑞卡一样,来看婴儿时,不会忘记多带一份给老大的礼。那不曾做过父母或只有独生儿女的,只带来一份礼。
他们一进门就问:
“Baby在哪里?”
为他们开门的,只比他们膝盖高一点点的老大,站在门边阴影里。
他们大步走向婴儿小床,低下头去发出热烈的赞赏的声音:
“看那睫毛,多么长,多么浓密!看那头发,哇,一生下来就那么多头发,多么细,多么柔软!看看看!看那小手,肥肥短短的可爱死了……”客人努起嘴唇,发出“啧啧”的亲嘴声,不时“哦——吔——啊”做出无限爱怜的各种表情。老大远远地看着。
客人把礼物打开:“你看,浅蓝的颜色,最好的质料呢!Baby的皮肤嫩,最配了……”
“来来来,让我抱抱Baby……”
客人抱起香香软软的娃娃,来回跟着,嘴里开始哼起摇篮曲,眼睛眯起来,流露出万分沉醉的柔情蜜意。老大在远处的台阶上坐下来,手支着下巴,看着这边。
直到走,客人都没注意到客厅里还有另外一个孩子,一个他本来认识的孩子。
晚上,该刷牙了,老大爬上小椅子,面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看自己。
“喊?”妈妈好奇地瞅着。
“妈妈,”老大的眼睛不离开镜子里的自己,“妈妈,我的睫毛不长吗?”他眨眨眼睛。
“长呀!”
“不密吗?”
“密呀!你怎么了?”
“妈妈,”他的眼睛有点困惑地盯着自己,“我的头发不软吗?我的手,妈妈,我的手不可爱吗?……”妈妈放下了手中的梳子,把老大拥进怀里,竟觉得心酸起来。
3
那香香软软的娃娃开始长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鬈毛。一头鬈发下面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开来看见世界就笑。妈妈看着他,觉得自己像被一块大磁铁吸住了,怎么也离不开那巨大的魔力。她着迷似地想吻他,帮他穿小衣服时、喂他吃麦片时、为他洗澡时、牵着他手学走路时,无时无刻她不在吻着娃娃的头发、脸颊、脖子、肩膀、肚子、屁股、腿、脚指头……她就这么不看时间、不看地点、忘了自己是谁地吻着那肥嘟嘟的小鬈毛。
同时,老大变得麻烦起来。
该刷牙的时候,他不刷牙。妈妈先用哄的,然后用劝的,然后开始尖声喊叫,然后开始威胁“一、二、三”,然后,妈妈把头梳拿在手上,老大挨打了。他哼哼啊啊地哭着,这才蹬上了小椅子,开始刷牙。
该吃饭的时候,他不吃饭。
“我不吃。”他环抱着手臂,很“酷”地扬起下巴,表示坚决。
“为什么?”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定时定量还需要解释吗?”妈妈开始觉得这六岁的孩子真是不可理喻,都六岁了!那两岁的小鬈毛一旁快乐地吃着麦片,唏哩哗啦地发出猪食的声响。他抬起脸,一脸都是黏黏糊糊的麦片,妈妈扑哧笑了出来。“我不吃。”老大再度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