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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 精(6)

时间:2014-10-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安徒生 点击:

??它旁边有一条庞大的比目鱼:这条鱼舒舒服服地躺着,好像有所思的样子。一只螃蟹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它身上爬;虾子在它周围不停地飞跃,好像它们是海底的蝴蝶和飞蛾。
??淡水里长着许多睡莲、菅茅和灯心草。金鱼像田野里的红色母牛一样,都排成队,把头掉向同一个方向,好让水潮能够流进它们的嘴里。又肥又粗的梭鱼呆呆地睁着它们的大眼睛望着玻璃墙。它们都知道,它们现在是在巴黎展览会里。它们也知道,它们曾经在盛满了水的桶里,做过一段很艰苦的旅行;它们曾经在铁路上晕过车,正如人在海上晕船一样。它们是来看这展览会的,而它们也就在它们的淡水或咸水缸里看见了:它们看到人群从早到晚不停地流动。世界各国送来了和展览了他们不同的人种,使这些梭鱼、鲫鱼、活泼的鲈鱼和长满青苔的鲤鱼都能看看这些生物和对这些种族表示一点意见。
??“他们全是些有壳的生物!”一条粘糊糊的小鲤鱼说。“他们一天换两三次壳,而且用他们的嘴发出声音——他们把这叫做‘讲话’。我们可是什么也不换,我们有更容易的办法使我们可以互相了解:把嘴角动一下,或者把眼睛瞪一下就得了!我们有许多地方要比人类高明得多!”
??“他们可是学会了游泳。”一条小淡水鱼说。“我是从一个大湖里来的。那儿人类在热天里钻进水里去。他们先把壳脱掉,然后再游泳。游泳是青蛙教给他们的。他们用后腿蹬,用前腿划。他们支持不了多久。他们倒很想模仿我们呢,但是他们学得一点也不像。可怜的人类啊!”
??鱼儿们都瞪着眼睛。它们以为这儿拥挤着的人群仍然是它们在强烈的阳光里所看到的那些人。是的,它们相信这仍然是那些第一次触动了它们的所谓感觉神经的人形。
??一条身上长有美丽的条纹和有一个值得羡慕的肥背的小鲫鱼,说它仍然可以看到“人泥”。
??“我也看见了,看得非常清楚!”一条黄鲤鱼说。“我清楚地看到一个身材美丽的人形——一个‘高腿的小姐’——随便你怎样叫她吧。她有我们这样的嘴和一双瞪着的眼睛;她后面有两个气球,前面挂着一把伞,身上叮叮当当悬着一大堆海草。她很想把这些东西都扔掉,像我们一样地回到自然。她很想在人类所及的范围内,做一条有身份的鲤鱼。”
??“那个被拉在鱼钩上的人——那个男人——在做些什么呢?”
??“他坐在一个轮椅上。他手边有纸、笔和墨水;他把什么都写下来。他在做什么呢?人们把他叫做记者。”
??”他仍然坐在轮椅上跑来跑去!”一条全身长满了青苔的鲤鱼老小姐说。她的喉咙里塞满了世界的艰难辛苦,因此她的声音有点嘶哑。她曾有一次吞过一个鱼钩,她仍然把它带在喉咙里很有耐心地游来游去。
??“一个记者,”她说,“用鱼的语言讲老实话,那就是人类中间的乌贼⒀!”
??鱼儿们都谈出了自己的一套意见。不过在这人造的水晶洞里响起了一片槌子声和工人的歌声。这些工人不得不在夜里做工,好使一切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他们的歌声在树精的仲夏夜之梦里发出回响——她站在那儿,打算飞翔和消逝。
??“这都是金鱼!”她说,同时对它们点点头。“我总算看到你们了!我认识你们!我早就认识你们!燕子在我家里讲过你们的故事。你们是多么美,多么辉煌,多么可爱啊!我可以把你们每一位都吻一下!我也认识别的鱼!这个一定是肥胖的梭鱼,那个一定是美丽的鲫鱼,这儿一定是长满了青苔的老鲤鱼!我认识你们,但是你们却不认识我!”
??鱼儿呆呆地望着,一个字也听不懂。它们向那稀薄的微光望着。树精已经不在那儿了。她已经来到外面。从各国运来的“奇花”在这儿发出新鲜的香气——从黑面包的国度来的,从鳄鱼的海岸来的,从产皮革的俄罗斯来的,从德国出产柯龙香水的河岸来的,从产玫瑰花精的东方国度里来的。
??晚间的舞会结束以后,我们在半睡的状态中乘着车子回来了。音乐仍然清晰地在我们的耳朵里发出回音;我们仍然可以听见每一个调子;我们可以把它们哼出来。一个被谋害者的眼睛可以把最后一刹那间所看到的东西保留一段时间;同样,白天熙熙攘攘的景象和光彩,也映在夜的眼里。这既不能被吸收,也不能被磨灭。树精感觉到了这一点,她知道,明天的一切情形仍然会这样。树精站在芬芳的玫瑰花中间。她觉得她在故乡就认识这些花儿,这是御花园和牧师花园里的花,她在这儿还看见了鲜红的石榴花——玛莉曾经在她炭一样黑的头发上戴过这样一朵花。
??她心中闪过一段回忆——一段在乡下老家所度过的儿时的回忆。她的热望的眼睛把周围的景色望了一下,她感到一阵极度的焦虑不安。这种心情驱使她走过那些壮丽的大厦。
??她感到疲倦。这种疲倦的感觉在不停地增长。她很想在那些铺着的垫子和地毯上躺下来,或者在水边的垂柳上靠一靠,并且纵身跳人那清澈的水中——像垂柳的枝条一样。
??但是蜉蝣是没有办法休息的。在几分钟以内,这一天就完了。
??她的思想颤抖起来,她的肢体也颤抖起来。她躺到潺潺流水旁边的草上。
??“你带着永恒的生命从土地里流出来!”她说,“请你使我的舌头感到清凉,请你给我一点提神药吧!”
??“我并不是一条活泉水!”泉水说。“我是靠机器的力量流动的!”
??“绿草啊,请把你的新鲜气氛赠一点给我吧!”树精要求说。“请给我一朵芬芳的花吧!”
??“如果我们被折断了,我们就会死亡!”草和花儿一起说。
??“清凉的微风啊,请你吻我吧!我只要一个生命的吻!”
??“太阳马上就会把云块吻得绯红!”风儿说。“那时你就会走进死人群中去,消逝了,正如这儿的一切辉煌在这一年没有结束以前就会消逝一样。那时我就又可以跟广场上那些轻微的散沙玩耍,吹起地上的尘土,吹到空气中去——尘土,遍地都是尘土!”
??树精感到一阵恐怖。她像一个正在洗浴的女人,把动脉管划开了,不停地流着血,而当她流得正要死的时候,她却仍然希望活下去。她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在一个小教堂面前又倒下来了。门是开着的,祭坛上燃着蜡烛,风琴奏出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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