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全文在线阅读) > 56
从亚细亚大街往东郊碧沙岗,有好几条路道可行。公共汽车、招手即停和蚂蚁搬家一样的的士,都异常便当。而最近的就是径直穿过亚细亚街,浏览几眼街景,然后坐车或仍旧步行,向北,绕过两座立体交叉桥,前行几里,就是碧沙岗了。但是,走尽亚细亚街,到二七广场那儿,除了不息的车流,便是不息的人流,景物逐渐清乏,直至萧然无味。梅今天步行,倒不是为了几眼风景,终日的忙碌,确真进入了时间即金钱那种境界,连偶尔走离酒楼,也多是乘坐的士。有时走下的士,忙到连计程器都顾不及瞧上一眼,一任司机漫天要价,也懒得去同他计较。这做派不是财大气粗,而是酒楼内少一个如豹子那样,曾经可以信赖的左膀右臂。
时候是上午八点四十分,亚细亚街上因为星光商场的开奖,人流已经开始不息,但洒水车却提前驶过,压抑了腾起的尘埃。也许城市环保局是特意为唐豹的开奖而增加了洒水车,情况是否真的如此,谁也难以知道。总之,曾有一时,梅的心境很好,辽阔得如无边无际的草原,白云蓝天,墨草绿树,鸟翔马跑,都越发新增了草原的茫茫,越发点缀着一个心境的喜悦。五年了,春去秋来,光阴如逝,终于一日日淡薄了对原夫的思念,甚至连因离婚带来深渊似的内疚,也被岁月和事业渐渐熨平填满。夜深人静之时,不再单单是对死去的儿子的梦牵,对张老师生活好坏的猜测,对最末一批下乡、最后一个返城,历经二十年的土地情感的怀恋。在更多的时候,想的是自己酒楼的盛衰,想的是自己日后孤寂的岁月,想的是那杏黄色的信封。
星光商场已经不远,能看见那儿的人群,在乱哄哄中来回窜动,就像急于入圈的羊群。商场的高大门面,一律用巨型茶色玻璃镶就。星光商场四个大字,是中国书法界一位泰斗的手迹。听说新加坡的一位国家领导人,费了口舌才求出泰斗几个汉字,而唐豹乘坐飞机去了一趟北京,便拿到了泰斗的欣然命笔。被放大多倍的泰斗手迹,制成了镀金的字样,在茶色玻璃的高空闪烁着金黄的光芒。
在梅刚刚发迹时候,回想起来,得到过唐豹很多的帮助。和工商、税务等政府部门的友好关系,要说是靠唐豹的努力,才处理得得天独厚。那时候,税是依照法律和做人的原则,每个月底按时交的。遵循当今社会的俗风,凡与个体户有交往的政府工作人员,到馆子吃饭,梅是一律不收钱的,并备有好烟应承。硬要给的,也只象征性地收回成本而已。但忽然间,专管这条小街的税务所换了所长。在一个四月的午后,新所长来到店里,随便走了一圈,问炸油条是从何时开始,营业额如何,最后就说馆子报的税额,一向是馄饨的单项,而油条的营业税,日积月累的偷漏,已经到了一万八千四百元的数目。再根据偷漏税罚款规定,馆子需补税三万二千元。那当儿,梅刚有存款万元,心里才计划下将馆子改为酒家的盘算,冷丁儿遭此当头一棒,顿时束手无策。梅说:“漏税了,我如数补交,不要罚款行不行?”
所长说:“明知漏税不交,当然要罚款。”
梅说:“所长,我是返城知青,小本生意。”
所长说:“国家没有政策说知青免税呀。”
新所长勒令三天交全税款。这笔钱梅很难交齐,便依照通常的做法,买了数百元的礼品,无非是茅台酒、中华烟之类。夜间提上,同唐豹一道,送到了新所长的宿舍。新所长五十余岁,把提来的东西放到门外,说你以为天下真的没有白色乌鸦嘛……
新所长的举动,使梅感到惘然的敬仰,立在那间白墙壁的屋里,近四十岁的成熟女人,忽然像自己将自己的衣服脱光,躺在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她脸上热着一层晕红,尴尬一会,说我明天先送一半税款过来。
新所长说:“不行,送三万二千块。”
梅说:“好吧,我去借三万二千块。”
可转身走时,唐豹在前,梅在其后,新所长忽然将梅叫了回去,脸上平淡着涎笑,说其实,不交也行,你以后要常在这儿。说着,新所长站将起来,过去拉住了梅的右手,说先住一夜,以后的事情再说。梅平视着他,脸上的红热猛地冰冷。她抽出手时说你看错人了所长。所长笑着,捉鱼似的又去抓她的左手。
“我不会看错人的,这年月,都别正经。”
梅举起右手,将耳光搁在所长的脸上。“你以为个体户的女人都是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