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开不就得了!我可不愿意参与这种事。”
“真个不懂事,你小子!刚才应该说过了的,我是没有实体的。我不过是抽象概念,自己什么也做不来,所以才特意把你领来这里嘛。为这个不是以优惠价让你干了三家伙!”
“那的确够开心的……可我还是上不来情绪。从小阿爷就再三再四告诉我千万不得对神社胡来。”
“你阿爷忘去一边好了!要做事的时候别搬出歧阜县土得掉渣的说法,没有时间。”
星野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打开庙门。卡内尔·山德士用手电筒往里照去。那里确实有一块很旧的圆形石头。如中田所说,形状如一张圆饼。唱片一般大小,白白的平平的。
“这就是那石头?”小伙子问。
“就是。”卡内尔·山德士说,“搬出来!”
“等等等等,老伯,那岂不成小偷了?”
“别管它!少这么一块石头谁也不会发觉,也不会介意。”
“问题是,这石头怕是神的所有物吧?擅自拿走肯定发脾气的。”
卡内尔·山德士抱臂盯视星野的脸:“神是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星野沉思起来。
“神长什么样干什么事?”卡内尔·山德士紧追不舍。
“那个我不大清楚。不过神就是神嘛!神到处都有,看着我们一举一动,判别是好是坏。”
“那不和足球裁判员一个样了?”
“或许可以那么说。”
“那么说,神就是穿一条半长裤口叼哨子计算伤停时间的了?”
“你老伯也够絮叨的。”
“日本的神和外国的神是亲戚还是敌我?”
“不知道,那种事。”
“好好听着,星野小子!神只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特别是在日本,好坏另当别论,总之神是圆融无碍的。举个证据:战前是神的天皇在接到占领军司令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不得再是神’的指示后,就改口说‘是的,我是普通人’,一九四六年以后再也不是神了。日本的神是可以这样调整的,叼着便宜烟管戴着太阳镜的美国大兵稍稍指示一下就马上摇身一变,简直是超后现代的东西。以为有即有,以为没有即没有,用不着一一顾虑那玩意儿。”
“啊。”
“反正把石头搬出来,一切责任我负。我虽然非神非佛,但门路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不让你遭报应就是。”
“真肯负责任?”
“决不食言。”卡内尔·山德士说。
星野伸出手,活像起地雷一样轻轻抱起石头。
“够重的。”
“石头是重物,不同于豆腐。”
“哎呀,就石头来说这家伙也太有份量。”星野说,“那,怎么办?”
“拿回去放在枕边即可。往下随你怎么办。”
“你是说……拿回旅馆?”
“嫌重也可以搭出租车。”卡内尔·山德士说。
“不过能行么,擅自搬去那么远?”
“跟你说,星野小子,大凡物体都处于移动途中。地球也好时间也好概念也好爱情也好生命也好信息也好正义也好恶也好,所有东西都是液体的、过渡性的,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以同一形态滞留于同一场所。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黑猫宅急便①。”
“噢。”
“石头眼下只不过姑且作为石头存在于此。就算你帮它移动一下位置,它也不至于有所改变。”
“可是老伯,这石头怎么就那么重要呢?看上去也没什么出奇的嘛!”
“准确说来,石头本身没有意义。形势需要一个东西,而那碰巧是这石头。俄国作家契诃夫说得好:‘假如故事中出现手枪,那就必须让它发射。’什么意思可明白?”
“不明白。”
“呃,想必你不明白。”卡内尔·山德士说,“估计你不可能明白,只是出于礼节问一声。”
“谢谢。”
“契诃夫想表达的意思是:必然性这东西是自立的概念,它存在于逻辑、道德、意义之外,总之集作为职责的功能于一身。作为职责非必然的东西不应存在于那里,作为职责乃必然的东西则在那里存在。这便是Dramaturgie②。逻辑、道德、意义不产生于其本身,而产生于关联性之中。契诃夫是理解Dramaturgie为何物的。”
“我可是压根儿理解不了。说得太玄乎了。”
“你怀抱的石头就是契诃夫所说的‘手枪’,必须让它发射出去。在这个意义上,那是块重要的石头、特殊的石头。但那里不存在什么神圣性,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报应。”
星野皱起眉头:“石头是手枪?”
“说到底是在形而上学意义上。并不是真有子弹出来。放心好了!”
卡内尔·山德士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大包袱皮递给星野:“用这个包石头。还是不给人家看见好。”
“喏喏,到头来不还是当小偷么?”
“说的什么呀,多难听。不是什么小偷,只是为了重要目的暂时借用一下。”
“好了好了,明白了。不过是依照Dramaturgie使物质必然性地移动一下。”
“这就对了。”卡内尔·山德士点了下头,“你也多少开窍了嘛!”
星野抱起包在深蓝色包袱皮里的石头返回林中小径,卡内尔·山德士用手电筒照着星野脚下。石头比看时的感觉重得多,中途不得不停下几次喘气。出得树林,为避免别人看见,两人快步穿过明亮的神社院子,走上大街。卡内尔·山德士扬手了拦一辆出租车,让抱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