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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电视

时间:2014-12-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清河鱼 点击:

  我大姨说她第一次看电视是毛主席去世那天,一伙人走了十几里路挤到一个大礼堂里,穿越了数道人墙,看到了一个方方的盒子里播音员胸带白花一边流泪一边播报新闻。观看的人早已泣不成声,自己也一边抹眼泪一边瞧这稀罕玩意:头顶两个天牛角一样的铁棍,还一节一节的;盒子是木头做的,镶着一面凸凸的玻璃镜子——那上面怎么就会有相距万里之远的人出现呢?模模糊糊的记得,那还是一台彩色电视哩……  


  若干年后,小村庄里也架起水泥杆子,扯了电线,家家户户通电了,明亮的电灯取代了火光如豆的煤油灯,夜晚变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突然的,某一天,村里的安云家有了一台电视机!这消息让村子里的人们热烈地兴奋,有的人彻夜难眠,纷纷拿出当年走十几里路吊唁毛主席的劲头,一股脑地挤到了安云家,去看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安云家有人在县城上班,公家人,吃商品粮,有本事,给家里搬弄来一台被城市淘汰了的电视机,这在全村老老少少的眼里可是天大的事。他们商量好了似的,全都早早吃了饭,等天一摸黑,便蜂拥着挤到了安云家的院子里。地窄人稠,人声鼎沸,大人孩子你呼我唤,吵吵嚷嚷,赶庙会似的。电视从屋里搬出来,坐北朝南,放在正屋的门台上,接上电,刚一打开,院子里的声音立马就消失了。哭闹的孩子声音响到一半,戛然而止,像断了电的喇叭,一口气没上来,憋了回去。全场鸦雀无声,眼睛齐刷刷地盯向那个闪着白点的凸凸的电视荧屏上。安云家的人拨弄着那个天牛角一样的铁棍,东转、西转,倒下去、立起来,立起来、侧过去,但见屏幕上一会儿雪花飘飘、一会儿白云朵朵,一会儿海波叠叠、一会儿乱麻一团,直看得人们如痴如醉、欲睡方醒。喇叭里嘶啦嘶啦地响、必必剥剥地响,突然的,屏幕上出现一个人,系着领带,端端正正的坐着,嘴一张一合的在说话。我大姨记得,就是上次在礼堂里见过的那个人。人群里啊的一声,无限惊奇从每个人心里掠过,坐躬了的腰不自觉地挺了挺。又突然的,电视里人不见了,湮灭在飘飞乱舞的一片雪花中,白茫茫好是干净。安云家的人确乎有些烦躁了,撩起袖子在额头上抹了抹,手掌就向电视猛可劲地拍去,咦——!刚才电视里的那个人就清清楚楚、立立落落地迸出来了——嘿,这玩意还挺有脾气,好心弄它不出来,拍打了一下就好了!安云家的人轻轻舒了一口气,进屋倒了一杯水喝。电视里系领带的人突然闭口不言语了,一双眼睛静静地对着院子里无数双好奇的都不眨动一下的眼睛。字幕一串串的出现,然后一眨眼就没了。荧幕上跳将出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抱着一瓶古酒,大声说好啊好;电视机前的人也都跟着大声说好啊好。然后一眨眼又没了,再一眨眼,跑出来一个光着脑袋的小和尚,后面跟着一个穿着日本衣服的小姑娘——那不是人啊,那是画的小人呢。画的小人也能像人一样的走动、说话,是木偶吧?人们看得张开嘴、流出口水,发出啧啧的声音。
   
   月亮升得很高了,人们的兴致也像月亮一样的只见上升,毫无下落的样子。安云家的人捧着喝水的杯子在打瞌睡了,头一下碰到身旁的枣树上,清醒过来,诧异地看到满院子里坐的都是人,甚至还有人骑在墙头上,无数只眼睛里映着电视里的雪花,光光点点,一片迷离。哦,都深夜了,电视节目早结束了——安云家的人站到门台子上,嗓音略带沙哑,说:大家伙都回吧,啊,电视里的人也都睡觉了,大家伙都回吧。人群里稍有些骚动,眼睛集体眨了一下,大家以为是在驱赶他们。安云家的人有些无奈,从门台子上下来,又上去,嗓音疲惫,说:大家伙都回吧,不是我撵大家啊,这电视看时间长了会爆炸的,这会儿我们都不敢碰它,等你们走了,得用小棍远远地站着把它关死了……人群里很有些不满,但还是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四散回家了。天空飘过一朵云,月光黑了一下。
   
   翌日,安云家的人清点了一下自家的院子,统计如下:
   
   板凳坐坏了一个,瓷碗少了一个,木推车的腿拆掉一个,门砖踩断一个,影壁墙上留下脚印大的一个、小的一个……
  
   等天一摸黑,人们禁不住诱惑依旧纷至沓来。街坊里道的,安云家的人挡又不是、迎又不是,直到电视机看得怎么拨弄也不出人了,搬回县城维修,一去不回,人们方肯罢休。
   
   经历了这次新鲜,谁也坐不住了,一听说有电视节目,七乡八店、 泥踩浆,也要赶去看。有的人就长了志气,心里攒着一口劲:抓紧挣钱去啊,有了钱咱也买台电视机,十八英寸的!带彩的!

  
   果然,不出两年,村子里的屋顶上已经竖起了好几杆电视天线,它们像一面面的旗帜,飘扬着拥有电视机的人家的光彩和喜悦。从此,电视成了女儿出嫁置办的最要紧的嫁妆。陆陆续续的,电视再不是稀罕物,各家各户都备齐整了。
   
   乡亲们见面不再问:吃了不?改问:买电视了不?过了一段时间又问:换带彩的了不?女人们尤其热闹,以往,闲了没事东拉西扯,说东道西,鸡毛蒜皮,没个正经话,如今她们可有的说了:哎呀呀,你看我夜里可(方言:昨天晚上)看电视看的眼都肿了,还是舍不得关掉——哎,你说,人家刘晓庆长得怎么就那么俊俏呢!你看人家那脸,人家那腰——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脸上和腰上比画,愈加显得她的脸宽腰肿了。另一个女人的话声音压低了下去,说:哎,你看人家电视上,男的女的,说着说着话,抱起来就亲……声音越说越低,你一句我一句,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脸色严肃,然后是一阵叽叽嘎嘎的大笑。她们指手画脚、你推我搡,话题早从电视里的稀奇事跑到谁谁家刚过门的媳妇不做饭、谁谁家的黑猪生了一窝白猪上去了。突然的,一个一拍大腿,说:你看看,你看看,我灶里还烧着火呢,前个赶集买的肉正炖呢!一个说:我去打瓶酱油啊!两个人嘴里念念叨叨,一溜烟地小跑走了。
   
   看电视不单成了大人的生活,也成了孩子最重要的功课,放学归来,书包一甩,搬块馒头抱住电视就不放开了。大人喊:给驴割草去呀!无动于衷。又喊:去宅子上抱柴禾烧火去呀!无动于衷。一只脚飞起来,孩子连人带凳子应声翻倒在地上。大人怒气未消,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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