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知道这是他己经结束了个别辅导,要奔赴胡同外的汽车站,乘车回家去了。他既然是忙完了工作,那么,牢骚一定是一触即发。,那么,牢骚一定是一触即发。果不其然,不等张老师开口,他便拍着张老师自行车的车座子,长叹一声说:"'四人帮'给咱们造成了些什么样的学生啊!你想想看吧,我教的是初三了,可刚才却还在为两个学生翻来覆去地讲勾股定理……你比我更有'福气'--摊上个'新文盲'宋宝琦!说实在的我不能理解你,眼下是'百废待举',该作的事情那么多,而光是今天一个下午,你就为收留一个小流氓耗费了那么多心血,犯得上吗?!让宋宝琦滚蛋吧!公安局不收,让他回原来的学校!原来的学校不要,就让他在家呆着!……"
张老师诚恳地对他说:"经过这一下午,我越来越自觉地认识到,症结不在是不是一定要收下来宋宝琦--的确,也许应当为他这样的学生专门办一种学校,或者把他同相似的学生专门编成一班,要不按他的文化程度,干脆把他降到初一去从头学起……但这都不是主要的。症结在哪里呢?今天下午围绕着收留宋宝琦发生的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好比一面镜子,照出了四人帮糟害我们下一代的罪恶;有些'四人帮'的流毒和影响,我以前或者没有觉察出来,或者没有象今天这样感到触目惊心,我想到了很多、很多……达磊,现在是1977年的春天,这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的春天啊,可它又是要求我们迎向更深刻的斗争、付出更艰苦的劳动的春天,因而也是要求我们更加严格的一个春天!朝前看吧,达磊!……"
尹老师从这简单的话语里不可能感受到张老师已经感受到的一切,但是,当他同张老师那饱含着醒悟、深思、信心、力量的动人目光相遇时,他的牢骚和烦躁情绪顿时消失了。 1977年春天的晚风吹拂着这两个平平常常、默默无闻的人民教师,有那么一两分钟,他们各自任自己的思绪飞扬奔腾,静静地没有交谈。
张老师想到,过几天,针对尹老师思想方法偏于简单和急躁的缺点,一定要好好地找他谈一谈:感情绝不能代替政策;迫切希望革命事业向前迈进的心情,不能简单地表现为焦躁和牢骚;锲而不舍地坚持斗争的同时,又应当对事物的发展抱相应的积极等待的态度;对宋宝琦这类小流氓的厌恨,还可以转化为对祖国的幼苗遭到"四人帮"戕害而生的怜惜和疼爱……总之,要好好地同尹老师谈谈哲学,谈谈辩证法,谈谈现在和未来,谈谈爱和恨,谈谈生活和工作乃至于谈谈《红岩》和《牛虻》……
远处又飘来了报告七点半己到的一记钟声,张老师收回沸腾的思绪,拍拍尹老师肩膀说:"咱俩另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吧。我还要到几个同学家里去一下。"
"快去石红那儿吧,"尹老师忽然想起,赶紧告诉张老师:"我刚从他们楼里出来,听我那班的一个同学说,谢惠敏跟石红吵了一架,你快去了解一下吧!"
张老师心里一震,他立即骑上车,朝石红家所在的居民楼驰去。
九
石红的爸爸是区上的一个干部,妈妈是个小学教师。 两口子都是在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里入党的;从入党前后起,他们形成了一种很好的习惯,就是坚持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他们书架上的马恩、列宁四卷集、毛选四卷和许多厚薄不一的马列、毛主席著作单行本,书边几乎全有浅灰的手印,书里不乏折痕、重点线和某些意味着深深思索的符号……石红深深受着这种认真读书的气氛的熏陶,她也成了个小书迷。
石红是幸运的。"晚饭以后"成了她家的一个专用语,那意味着围坐在大方桌旁,互相督促着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以及在互相关怀的气氛中各自作自己的事--爸爸有时是读他爱读的历史书,妈妈批改学生的作文。石红抿着嘴唇、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一道物理习题或是解着一个不等式……有时一家又在一起分析时事或者谈论文艺作品,父亲和母亲,父母和女儿之间,展开愉快的、激烈的争论。即便在"四人帮"推行法西斯文化专制主义最凶狠的情况下,这家人的书架上仍然屹立着《暴风骤雨》、《红岩》、《茅盾文集》、《盖达尔选集》、《欧也妮·葛朗台》、《唐诗三百首》……这样一些书籍。
张老师曾经把石红通读过的《共产党宣言》、《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和毛选四卷,以及她的两本学习笔记,拿到班会上和家长会上传看过,但是,他觉得更可欣喜的是,这孩子常常能够根据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原则去思考、分析一些问题,这些思考和分析,往往比较正确,并体现在她积极的行动中。
我们这个故事发生的那一天,张老师敲开石红他们家那个单元的门后,发现迎门的那间屋里,坐满了人。石红坐在屋中饭桌边,正朗读着一本书。,正朗读着一本书。另外有五个女孩子,也都是张老师班上的学生,散坐在屋中不同的部位,有的右手托腮、睁大双眼出神地望着石红;有的双臂折放在椅背上,把头枕上去;有的低首揉弄着小辫梢……显然,她们都正听得入神。根据下午谢惠敏的汇报,这恰恰是那几个因为害怕或赌气,而扬言明天宋宝琦去了她们就不去上学的同学。
石红读得专心致志,没有发觉张老师的到来;有两三个女孩子抬眼瞧见了张老师,也只是羞涩地对他笑笑,没有出声叫他"张老师",那显然并非是忘记了礼貌,而是不忍心中断她们已经沉浸进去的那个动人的故事。
来开门的石红妈妈把张老师引到隔壁屋里,请他坐下,轻声地解释说:"孩子们正在读鲁迅翻译的〈表〉……"
《表》是苏联作家班台莱耶夫在十月革命后不久写的一部儿童作品。它描写了一个流浪儿在苏维埃教养院里的转变过程。在苏维埃教养院里的转变过程。鲁迅先生当年以巨大的热情翻译了它。张老师虽然好多年没翻过这本书了,但石红妈妈一提,这本书里的一些人物形象和片断情节,顿时涌现在张老师的脑海中。张老师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已经猜测出石红家里出现这种局面的来龙去脉了。果然,石红妈妈告诉他:"石红一回家就把宋宝琦的事跟我说了。吃晚饭的时候她一个劲眨巴眼睛,洗碗的时候她跟我商量:'妈妈,要是我约上谢惠敏,把那些害怕、赌气的同学们都找来,读读《表》这本书怎么样呢?'我很赞成。我跟她说:'有党的领导,有社会主义制度,只要老师、同学们发挥集体的作用,小流氓也是能转变的啊!'后来她就找同学们去了--只是谢惠敏不知怎么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