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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光(6)

时间:2009-12-3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倪匡 点击:

    我才一开门,便听得老蔡的声音,道:“主人回来了。”我呆了一呆,心想:原来有人在等我,那是甚么人呢?我跨了进去,只见老蔡已迎了上来,他以充满了惊讶的眼光望着我。
    的确,这时候,任何人见了我,都不免惊讶的,因为我由头到脚,全是可怕的油污!
    我忙道:“有人来找我么?”
    老蔡向大厅角落的一张沙发指了一指:“不错,有一位小姐来找你……”老蔡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压不住他心头的恐惧。
    我听说有一位小姐来找我,心头正在奇怪间,老蔡已压低了声音:“我……我怕。”
    我呆了一呆:“你怕甚么?”老蔡的声音更低了:“那位小姐的打扮,就和上次的那个骷髅精……是一样的。”
    我叱道:“别胡说!”老蔡却还拉住我的衣袖,道:“千万要小心才好。”我一推,将他推开了一步,高声道:“谁来找我?”
    我已向老蔡刚才指的角落看去,也看到了有一位小姐坐在一张高背沙发上,但因为沙发的背很高,几乎将那位小姐的全身,尽皆遮住,所以我只能看到那位小姐放在沙发扶手的手臂,并看不清她是甚么人。
    我一面问,一面已向前走了过去。
    我才走出了两步,便听得那位小姐开了口:“卫先生,请你别再向前来。”
    我一听那声音,更是大奇,因为那分明是燕芬的声音!我为了她一日未归,而几乎车翻人亡,原来她却在这里,她在弄甚么玄虚?
    我当然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我继续向前走去,一面问:“燕芬,是你么?你可有和家人通过电话么?你到哪里——”
    我才讲到这里,已来到了燕芬的近前,燕芬突然离开了沙发,向后连退了几步,尖声叫道:“别再走近来,别再走近来。”
    我抬头向燕芬看去,不禁呆住了。
    燕芬穿着一条长裤,外面则穿着一件不很称身的长大衣,带着手套,头上至少包着两条深色的丝巾,将她的头脸,完全裹住,而且,在午夜,在室内,她也戴着一副黑眼镜。
    老蔡说得不错,燕芬这时的打扮,和王彦上次来的时候,几乎一样,将她的身子,完全遮蔽了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莫名的恐惧,像是突然袭到的电流也似,穿通了我的全身,我震了一震,指着燕芬:“你……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芬的声音,听来反倒比我还镇定得多,她道:“卫先生,你不必问这些了。王彦的下落我已找到,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我踏前一步,燕芬后退一步,我沉声道:“不,事情没有过去,正在开始,王彦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们必须对我说!”
    燕芬尖声说着,几乎是在高叫:“我说事情已过去了,你不必多管闲事,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你更不可以通知警方!”
    我紧钉着道:“为甚么?”
    燕芬吸了一口气道:“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惊动甚么人?”我一声冷笑:“事情过去了?燕小姐,你为甚么作这样的打扮?”
    燕芬的身子向后缩了一缩:“我……我得了重伤风,所以才这样的。”
    我斩钉截铁地道:“不!你遭到了和王彦相同的遭遇,是不是?你说啊?你怎么不开口?你们究竟遭到了甚么事?”
    我一面说,一面一步一步,向前逼了过去,燕芬则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她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她背靠在墙上,急速地喘着气,道:“你别近来!别近来!”我自然不听她的话,手一伸,已向她的肩头搭去,我看出燕芬的神经,正处在极度的恐惧和震惊之中,我要先按她的肩头,令她镇定下来。
    在那一瞬间,我忘了燕芬在柔道上有着极高造诣这一件事了。
    我的手,才一搭上她的肩头,她猛地一侧身,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觉得身子猛地一转,身不由主,“叭”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然而,我在跌下之际,却还来得及抓住燕芬的一只衣袖,那只衣袖。在我整个人的重量压坠之下,“嗤”地一声响,被我撕裂了下来。
    燕芬发出了一声惊呼,向外奔去。
    我不明自她何以惊呼,她只不过被撕去了一只衣袖而已,我仍然没有发现甚么异状,但是燕芬向外奔去,却使我非截住她不可,我猛地扑出,燕芬慌乱地以她的手臂来挡格我,我又抓往了她的衣袖,她又猛烈地一挣,我又将她衬衫的袖子,拉了下来。
    在她衬衣的袖子被我拉下来之际,我猛地一呆,我第一个感觉,是我在做噩梦,我第二个感觉,则是我并不是在做梦,但是我是在作甚么呢?我却说不上来,我除了呆呆地站着之外,甚么也不能做。
    在衬衣的袖子也被我拉下来之后,燕芬的右臂自然裸露了。可是那是甚么样的裸露?我看到一条完整的手背骨,一端连在燕芬的肩上,另一端,则还戴着手套!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燕芬,摆动着那条手臂骨,奔出了我的大门。
    我呆呆地站着,直到又有“蓬”地一声传来,将我惊起。
    那“蓬”地一声,是老蔡站立不稳,而跌在地上所发出来的声音,我向他望去,只见老蔡的面色,白得极其可怕。而我相信,我自己的面色,一定也好不了许多。老蔡身子发着抖,站了起来,道:“我们……要搬家,这里住……往不得了。”
    我快步赶到了门前,道:“别胡说!”
    我向外看去,门外黑沉沉地,早已没有了燕芬的踪迹了。我知道追出去也是没有用的,因之只得颓然转过身来,慢慢地向楼上走去。
    一直到热水由我头上淋下来,我开始洗去我身上的油污之际,我的脑中,还只是乱轰轰地一片,嗡嗡作响,一点头绪也整理不出来。
    我先用热水淋浴,再以冷水淋浴,企图使我的头脑清醒过来。
    但是,当我重又穿好了衣服时,我的脑中,仍然乱成一片!我只知道,燕芬和王彦两人,已遭到了相同的怪事,他们两人,如今当然也可能在一起。
    然而,我的天,那究竟是甚么事呢?他们……他们的肌肉,去了哪里?为甚么他们一个的手,一个的手臂,只剩下了骨骼?还是他们全身,都已剩下了骨骼!——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不自由主,尖声笑了起来,我觉得我自己的想像力,太丰富些了,一副骨骼——人能在变成了一副骨骼之后,依然会说话,会思想,会走动,甚至会使柔道么?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越来越是混乱,燕芬和王彦两人遭遇的神秘,比诸冷血的勃拉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那时,根本已不及再去进一步设想,在勃拉克、罗蒙诺教授和王彦、燕芬之间有着甚么关系了。
    我在我的书室中踱来踱去——其实,与其说是踱来踱去,不如说是跳来跳去好得多。我心绪烦乱到了极点,坐立不安。
    我可以说,在以前,我从来也未曾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过。在“蓝血人”一事中,我遇到了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但这总还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因为人类早已知道在其他星球中,也会有高级生物的。
    但是如今,难道我当真相信老蔡的话,王彦和燕芬两人,都是“骷髅精”么?
    我在书房中,一直折腾到天明,老蔡才来叩门,我打开了门,他交给了我一份电报,说是刚送来的,我拆开一看,电报是王俊打来的。
    我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希望从他的来电中,得到一些甚么线索。
    可是该死的王俊,他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严重的事情!他的电报说王彦是一个性格孤僻的怪人,大可不必去理会他,又说他得到那只黄铜箱子的经过太复杂,断然不是书信来往所能够讲得明白的,最后他还说,如果我闲得无聊,何不到埃及去和他作伴,他看肚皮舞也看得厌了。
    我匆匆地看完了这封电报,冲动得立即将之撕成了粉碎,王俊的口气,竟然还如此轻松,去他妈的肚皮舞,你的弟弟,可能正在跳白骨舞。
    但是,我随即冷静了下来。
    我可以绝对肯定,王彦和燕芬两人,所遭遇的怪事,一定和那只古印加帝国的黄铜箱子有关。我如果能知道那只黄铜箱子的来龙去脉,对于了解整个事件,一定可以有极大的帮助。
    我为甚么不能真的上埃及去呢?
    但是,难道我抛下王彦和燕芬两人不管了么?虽然从他们两人的行动来看,他们似乎不要我的帮助,但我相信,那多半是由于他们以为我无能为力。
    而我是不相信世上有甚么无能为力的事的,连土星人我都有办法送他回土星去,难道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奇怪遭遇,我会不能帮助他们么?
    我下楼去,草草地用完了早餐,在喝咖啡的时候,我已经决定,等上三天,如果王彦和燕芬两人,再不出现的话,那我就赶去和王俊会面。
    这时,我相信王彦、燕芬和勃拉克之间,并没有甚么关系,因为如果燕芬曾经到过罗教授住宅的话,何以他还能够脱身来到我这里?
    我以为我自己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却不知道在实际上,我这时,已犯下第三个错误了。我第一个错误是未曾留住王彦,第二个错误是未曾留住燕芬,第三个错误是:我竟以为勃拉克、罗蒙诺和王彦、燕芬之间,并没有甚么联系,而我之发现勃拉克在此,只不过是一种巧合!
    我一面喝咖啡,一面和警方秘密工作室的负责人,杰克中校通了一个电话,我告诉他,国际知名的暗杀专家,冷血的勃拉克,正在本地。
    杰克中校的声音十分激动,但并不震惊,因为他知道勃拉克在远东,但是却不知道他就在本地,我将发现勃拉克的经过说了一遍,我提到了罗蒙诺和他的管家,但却没有提到王彦和燕芬。
    杰克中校和所有的优秀的秘密工作者一样,并不喜欢多说话,他只是“唔唔”地听着,然后说一句“多谢”。
    和杰克通过电话之后,我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已经将勃拉克的事,交给了警方,我自己只要去弄清楚王彦和燕芬两人的下落就行了。
    要在一个大城市中找两个人,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找王彦和燕芬那样打扮的人,应该不会是甚么困难的事。
    我又和我的几个私家侦探的朋友,联络了一下,请他们派所有的手下,去追寻这样两个人的下落。然后我自己也出动去了解王彦和燕芬平时所交往的人,想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而发现他们。
    但是,一天下来,我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当天晚上,我觉得十分疲倦。那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我根本没有睡,而且因为一天下来,我根本一点进展也没有!
    王彦和燕芬,这两个怪人——我可以这样称呼他们,仍然一点信息也没有。
    当晚,我虽然疲倦,但是却睡得不好,第二天一早,我便醒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到处踱着,直到老蔡递了早报给我,我才无聊地坐下来看报,突然间,我的视线停在一则平时我绝不会注意的小新闻上。
    那是属于“时人行踪”一类的无聊新闻,但这时却给我意想不到的刺激,新闻标题如下:国际知名数学教授罗蒙诺赴埃及考察。
    内文很简单,大意是说罗蒙诺教授,已于昨日晚上,搭飞机到埃及去了。
    数学家到埃及去,有甚么可以考察的,我实是弄不明白,而我一看到这则新闻,我却觉得,在一些事情当中,有一条线在连贯着。
    这一条线,还隐隐约约,不能捉摸,但至少已有一个概念了。
    那只黄铜箱子,是从埃及来的,王彦打开了箱子,便发生了意外,后来又和罗教授可能发生关系,如今,罗教授又到埃及去了。
    这其中,不是有着一条无形的线在连贯着的么?
    虽然我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我对于整个事情,仍然是一片模糊。只不过我看到了这篇新闻,我便作出了一个决定:我也到埃及去。
    我到埃及去,一则是为了和王俊会晤,二则,也好监视罗教授的行动。当然,我不是立即就去,我至少要得到王彦和燕芬两人的消息才走。
    那一天,我又花了一天的功夫,茫无头绪地四下找着,当然是没有结果。我到了家中,我所委托的侦探朋友,纷纷打电话来,报告是一样的,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我叹了一口气,甚么时候,才会有结果呢?我连晚饭也没有吃,便倒在床上,呆呆地想着,突然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到这时,才看到时间,原来在沉思中,时间也过得那么快,已经是晚上十一时了。我拿起了听筒,只听得那面传来的,是一阵急速的喘息声。
    我疾声问道:“谁?谁?”
    那面的喘息声停止了片刻,接着,竟传来了王彦的声音。如果能够从听筒中伸进手去,抓到对方的话,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伸进手去了,可惜不能,我只能听到王彦的声音。
    他的声音在发抖,道:“卫先生,求求你,别再理我们的事了,别再到处派人,打听我们两个人的下落了,好不?”
    我知道绝不能操之过急,这时候,我只能捕捉到王彦的声音,如果我一急,他一收线,我便再也没有法子去找他的下落了。我必需要和他尽量地多说话,好探明他在甚么地方!
    所以,我装着若无其事,“哈哈”笑了一下,道:“打听你们的下落?王先生,那只怕是你的多疑吧!”
    王彦道:“还说是我多疑,我今天才和我们的熟人通电话,每一个人都问我们在甚么地方,都说有私家侦探来调查过我们,不是你是谁?”
    王彦说“我们”,那足以证明我的推断不错,王彦和燕芬两人,是在一起。
    我笑了一笑:“那也不错啊,你们两人,在这一天中,一定觉得十分有趣了?”
    王彦的声音变得十分粗暴:“有趣,嘿,有趣,我们是在逃避着所有的人,与荒山野岭为伍——”但讲到这里,像是发现再讲下去,会泄露他的行踪一样,突然住了口。
    我连忙道:“你究竟在哪里,我急需与你会面。”
    王彦怪笑着,声音听来,十分骇人:“不会的,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我也不会再涉山过水,来打电话给你了,你不必再费心机来找我们。”
    我连“喂”了几声:“那么,我怎向你的哥哥交待呢?他这几天就要来了。”
    这是一句谎话,但是这一句谎话,却显然发生了预料中的作用。
    王彦不出声,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不,不,他不会来的。”
    我诚恳地道:“你和燕芬两人,或者是遭到了极度的困难,我们何不见面,再来慢慢商量,共同解决?”
    尽管我的语音充满了善意,但是王彦却还是断然地拒绝了我,道:“不,不,我哥哥如果来了,那你就告诉他,如果他还要回埃及去的话,再有机会发现那种黄铜箱子的话,千万不要打开它!”
    他话一讲完,便传来了“嗒”地一声,我一连“喂”了几声,王彦早已不在了。
    我可以说甚么线索也没有得到,但是,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我从王彦的电话中,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市区。最大的可能,他是在一个没有人到的离岛上。因为我早已查到王彦有一艘小型游艇的,而日间,我曾到码头去看过,游艇已不在了。
    他和燕芬在一起,在一个荒岛上。
    到如今为止,我所知就是那么多了。我心中乱到了极点,我更加没有睡意了,我踱到了书房,闭着眼睛,在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来。我决定不论那是甚么书,都要读它,到我有了睡意,或是天明为止。
    书取下来,我向封面一看,不禁苦笑,原来那是一本日本人所出的“原色热带鱼图谱”。有一个时期,我对养热带鱼,发生过狂热的兴趣,这本书也是在那时候买的,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却要强迫自己看这样的一本书,这的确令我啼笑皆非。
    我将这本书在手掌上拍了拍,正准备将之换回书架上之际,我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念头!
    那念头是突如其来的,而且,我心中以为这念头,几乎是近乎疯狂的,但是,我的手指还是迅速地翻动着这本书。
    不到一分钟,我已经注视着一幅图片,那是一条鱼,热带鱼,正确地说,是一条透明的猫鱼。
    这条鱼,大约有七公分长,半公分上下宽窄,所有的内脏,集中在头部,百分之九十的身子,只是一条鱼骨,排列得十分整齐的鱼骨,因为它的身子是透明的。
    这种鱼并不是甚么珍品,在任何水族馆中,只要一元美金上下的代价,便可以买到一对了。
    第七章 两个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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