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河朱多锦先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早已受洗,济阳徐树爱先生也信仰基督,每晚都捧起《圣经》读读,我呢,还只是个潜在的信徒,偶尔河边走一走。与两位文化界的学长交流,感觉宗教之于文学,或者文学之于宗教,关联的确不少,在此借两位学长压阵,就己之一知半解谈谈宗教与文学。 近年来,我写了不少涉及“死”的作品,对这个必然降临的节日进行过大量渲染和描述,诸如《月圆之夜》、《两位老辈人的死》、《我的老师》、《莉姐》、《穷人》、《阚氏五虎》等,也发表了一些,写的悼友诗也很多,准备润润色收录进N年出版的《半青集》里。中国的传统教派是道教,道教谈养生,不谈死,不谈死后如何,所以灌输给人的就是生前多捞多占,死了玩完,从这一点讲道教就永远成不了世界宗教; 道家的始祖老子本不是一个姓名,意为老思想家。老子的哲学思想是“道”,“道可道,非常道”,只要按“道”按宇宙自然规律去过活,就可长生不老,永远逃避死亡。魏晋之际的士林服膺老庄,《老子》、《庄子》、《周易》被认为是真学问,儒学倒在其次,那个年代尊孔的人真还不多。孔子所言“人之初,性本善”,从理念上讲不能再前进了,没有向善的空间或者说到顶了,一个人长大变恶,就会仇视使他变恶的社会,因为他生下来原本是“善”的。儒家认为“不知生,焉知死”,也不涉及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去谈论神,所以压根没形成宗教;朱多锦先生、徐树爱先生信奉的基督教,是在前清被殖民统治时期随着洋枪洋炮涌进中国的,一度受到国人的抵制,我们菏泽那地儿就发生过“巨野教案”;新文化运动中,基督教更是引起很大非议,中国人没法对抗列强的大炮,就去对抗外国的文化侵略,认为基督教是伴随侵略而来的别动队,是文化侵略的具体表现,是鸦片,妄自轻信加入教会就是汉奸。实际上,后殖民主义的东西一直到今天都渗透着我们这个国家,如果把军事殖民看成前殖民的话,文化殖民就是后殖民,就比如国际摇滚乐巡回演出,就比如好莱坞电影,就比如麦当劳,都可视为后殖民的东西。当然,今天再批判这些已经是错位的批判了。 在人文关怀的基础上,找到朴实的价值观,宗教便是我们要找的;人一旦考虑到未来,考虑到死亡,向死而生,就会考虑到宗教,彻底的、超验的批判便是宗教的批判。传统理论首先是承认、肯定这个世界,宗教则是以审视、批判、颠覆的眼光看世界。对超验世界的探索,潜意识深处的原发性需求,很容易走向宗教,毕竟只存在人性的世界无法向善,人生本身的积垢不能自除,灵魂必有寄托才能在炼狱的净火中完成净化。当然,宗教尽管不断地世俗化,解决的也还只是个体生存问题,并不能解决公众的生存问题。 没有世界伦理就没有世界文明,基督教作为西方伦理的精神支柱,和佛教、伊斯兰教并称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公元一世纪发源于罗马,她脱胎于犹太教又高于犹太教,宣扬顺从、忍耐,不讲斗争,只信上帝,因为否认当时的罗马皇帝,说罗马皇帝只是一个人而不是神,遭到两百多年的镇压和迫害,公元329年新皇帝变镇压为整合利用宣布其为国教,才有了大的发展;但直到马丁·路德把中间人(神父)的地位降低了,宣扬你怎么理解《圣经》你就怎么来理解上帝,自己读《圣经》自己就可以直接跟上帝沟通,把僧侣降为凡人,把凡人看成僧侣之后,基督教才真正的深入了人心,使人们在理性范围内广泛地予以接受,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都用公元做纪年了,今年是2010年,也就说耶稣出生了2010年了。佛教在中国的普及非常之广,有人说中国的佛教寺庙多和太监太多有关,佛教在中国分汉地佛教和藏传佛教,“佛”谈的是觉醒,那些把“佛”供成神的,大都不怎么懂“佛”,“南无阿弥托佛”的梵文直译便是追求光明的意思,“俺嘛呢叭咪哞”六子真言各代表某个意思。伊斯兰教传入中国也有1400多年,已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成为穆斯林的一种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回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乌孜别克族、塔吉克族、塔塔尔族、柯尔克孜族、撒拉族、东乡族、保安族等十几个民族信奉伊斯兰教,像回族已经没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她的书面语言就是汉语,只靠信奉伊斯兰和汉人区分开。伊斯兰教分什叶派和逊叶派两大教派,也有一些小的如作家张承志信奉的甘肃西海固的哲合忍耶教派,通用的《古兰经》直译就是必须背诵的经文。我想这里还应该赘述一点我们传统的道教,年数更长汉末就有了的道教发展缓慢,所谓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是本元的东西,是无所不在的气场,“二”是阴阳二气,通过“三”衍生为万物,故三元产生于二又超越于二,是包容二的一个空间。一元是僵化的,二元是对立的,三元是洞开的。道教推崇让“道”让自然界自己去说,而非使用我们的语言来描述,对日月星辰、河海山岳以及祖先亡灵都奉祖的信仰,使道教形成了天神、地祗、人鬼的多神教派。 人所面对的今世是暂时的,后世是永世的,人就是一种没意义的东西,只能赋予其一种意义,宗教无疑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2010年9月2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头版刊登了《尼山论坛:两位圣者的相遇》,殊途同归地关切过同一命题:孔子在东方提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比孔子出生晚500年的耶稣在西方教导:“无论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因为这就是律法和先知的道理。”文中说:1988年,7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集会,呼吁“人类如果要在21世纪生存下去,就必须回首2500年前,去孔子那里汲取智慧”。1993年,世界上120多个宗教团体的6000余名代表在芝加哥召开“世界宗教会议”,通过宣言,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确定为“全球伦理”,指出“这个终极的、绝对的标准,适用于人生各个范畴,家庭和社会,种族、国家和宗教”。这样看来,信仰是一份力量,甚至连许多高精尖的知识分子也认为基督教文化是拯救社会的一种途径了。 人本身其实是一个有缺陷的动物,缺少一个灵魂深处从未动摇过的根本信念,“人们总以为自己是在自作聪明地利用某些事情达到目的,但事情过后就只想弄清楚,这些事情究竟把他们带到了什么鬼地方,”今天人被消费主义劫持已不足为怪,被包含在夏娃的诅咒中的蛇,又在诱惑我们了,我们不是都在追求GDP了么?很多人在享乐中忽视了灵魂的得救,生者的乐趣一直扩展到逝者墓旁的青草地。国人没信仰的多,轻侮宗教,如鲁迅先生说尊皇帝又想方设法操弄他,尊后妃又光想吊她膀子。好多人觉得天上只有空气,哪有什么上帝、真主、释迦牟尼?可人不能只靠理性活着,国人实际上需要一个当面尊重,背后也敬畏的神,来限制自己的劣根性,净化自身的灵魂。我们现在只靠道德约束行为准则,而道德这东西没啥子标准,也很虚,不过是自个跟自个的内心达成的协议,并不可靠,社会渐渐缺失诚信机制,许多人都快乐得不讲道德,老人在公交车前摔倒也没人敢去搀扶…… 太阳底下无新事,今天发生的事昨天都已经发生过。在西方社会,基督教是西方文化的精神支柱,我们已经知道科学让这个世界太明朗化了,一切都太明显了,没有神秘了,但宗教带给人们的依然神秘,非洲人至今还有拜物教,很多人仍然认可宗教的思辨,认可“博爱”和关乎人类终极价值的东西,认可“上帝造人对人很公平”这样的说法,上帝给了你这个就没给你那个,人的劳碌,就是其一生在阳光下的劳碌;在你很高的时候他降低你让你知道你是一个人,在你很低的时候他抬高你让你知道你还是一个人。真理在哪?就在十字架上。我们需要明白情绪不需要思考,人必须内在地服从于某一种高于一般自我的东西。人的本性追求无约束就会在某方面膨胀发展,听凭欲望的驱使,所以必须有驱动和制动,没有制动就会导致欲望无休止地膨胀。作家史铁生就说:“人就是直立动物,我都不能直立了还叫人吗?”面对自然造化的万物和空灵虚幻,人其实太渺小太卑微,欲望无边能力有限很难掌控自己,你一出生就差不多决定了你的命运,哪有什么对错之分? 宗教与文学之间托体同根,真正的现实主义批判是从人类出发,揭示人性世界的复杂性(每个人的心灵体验都不一样),有着人性的深度和关怀;肤浅的现实主义则热衷于表现社会实际,热衷于揭露现实,中国目今很大一批作家都在鼓捣后者。中国文学一方面反宗教,一方面又认可宗教,自用白话翻译西方文学以来,对中国文学不断地进行大输氧,借鉴颇多,离开宗教去研究西方文学无异于隔靴捎痒,宗教对作家的精神取向、审美趣味有很直接的影响,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内容,也为文学理论提供了思想资源。从学术层面上看,不少学者、作家根本不信宗教,却在天天研究它,这不仅是知识的需要,也是重建中国文化要借鉴要弥补的。 文学自其产生起,就包蕴着宗教的内涵,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在人性的维度描绘得非常深刻。——读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看到女主人公韩新月的章节,就会想起伊斯兰教堂顶端的半边弯月;读张承志《西省暗杀考》、《心灵史》,就会想到他所信奉的穷人宗教哲合忍耶;读海子的诗歌,就会看到他反复吟诵的“盐”的意象,正是来自于《圣经》;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可以体会到作品冥冥中的异己力量和具有的终极意义。宗教是向内的,文学也是向内的,带给人的作用都非常慢,这一点二者是相通的。文学主要不是以文载道,不是教育,而是一种审美,陶冶陶冶情操。靠宗教暖化人心,作用有限;靠文学改造社会,更不靠谱,因为它本身就是甘心边缘的东西,都无力承担根本根本做不了的事情,时会使然,看看今天的解构主义文学,已经不再提什么是中心,不再有宏大的叙事,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琐碎。 《约翰福音》序曲有言:“太初有言辞,斯言与神俱。”没有文学的参与,宗教的发展只能是低端的发展,科学追求真,艺术追求美,宗教追求善,智力的局限要用悟性来补偿,科学的局限要用宗教来补偿。宗教让我们相信救苦救难的菩提,相信万物非主,相信没有神迹依然有上帝,没有教会依然有上帝,没有《圣经》依然有上帝。宗教要求从事文学事业的人应该有更宽的感恩情怀,如台湾散文家张晓风说的那样,——“都要学会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