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房(2)
时间:2015-09-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艾伟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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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老徐想耐心说教,但说出的这句话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
徐小费没有反应,脸上挂着白痴一样的微笑,好像他干的那件事让他十分满足。
徐小费的表情刺激着老徐。作为曾经的语文老师,他对“恨铁不成钢”这句俗语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同身受。他觉得他的愤怒随时都要爆发出来了。
“我听警察说,这事不是你干的?是王勃让你去顶替的?是不是?”
徐小费低着头。从老徐的角度看过去,徐小费头颅浑圆,像一块没有思维的石头,坚硬而固执。老徐想,难道眼前的这个脑袋坏了吗?这么糊涂的事也干得出来!他很想把这脑袋砸烂,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同王勃混在一起的?”
老徐尽量让自己温和一些,他靠近徐小费,把手搭在儿子身上。
儿子没回答他。儿子的身体一动不动,就好像老徐根本不存在一样。徐小费的手一直伸在床铺里。
老徐修养再好,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看着徐小费伸在床铺里的手,他感到特别刺眼。他的愤怒在他的身体里炸开了。他冲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动作迅速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看到一个近乎赤裸的外国女人风骚地展示在一本杂志的封面上,那夸张的曲线,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老徐吃了一惊,儿子竟然在看这样的书。他想拿这本书,但徐小费动作更快,他迅速把书藏在身后。老徐气得发抖,脸色在苍白中有点儿红晕。这红晕也许是因为封面女郎的刺激造成的。老徐给了徐小费一巴掌。
徐小费第一个反应是惊愕,接着脸上露出一种防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的目光中也有了凶悍的攻击性。这是老徐第一次在儿子这张稚气的脸上看到如此凶残的表情。这表情让老徐心里发毛。他想起那个警察给他看的那个戏子的照片,现在他相信了,儿子真的会干那样的事。看来儿子真的变坏了,你瞧,他连这种黄书都拿到家里来看了。看来,以前他对儿子是太放心了。
徐小费的目光让老徐不踏实,他没再打儿子,他把撩在半空中的耳光收了回来。
似乎是老徐的那记耳光把徐小费的气打壮了,徐小费没再看老徐一眼,他猛然把门打开,大摇大摆地出去了。然后,他又狠狠把门摔上。
老徐清醒了,儿子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2
徐小费是不会把一切告诉老徐的。他不想和老徐谈任何事。没什么好谈的,谈了他也不懂。他和老徐完全在两个世界中。
徐小费看穿了,这以后不能像老徐那样混。他可不想再做另一个老徐,除了穷酸,什么本事也没有。
小时候,他经常听到妈妈骂父亲,妈妈的抱怨化为最刻薄的语言,像箭一样刺向父亲,但父亲总是一脸愁苦,沉默以对。后来,母亲学会了麻将,一天到晚在外面赌钱,很少回家。偶尔回来,她总会给徐小费买来好吃的东西,这让徐小费感到幸福。可有一天,母亲突然跟一个男人跑了,再也没有回家。
想起这件事,徐小费觉得老徐真是窝囊透顶。更窝囊的是,母亲不但给老徐留下了一顶绿帽子,还留了一屁股的赌债。那些债主找不到母亲,就跟老徐来要钱。老徐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他总是愁眉苦脸地面对他们,并告诉他们,他家徒四壁,没钱可还。他们不放过他,经常跟着他,不时威胁他。
这世界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八年来,这些债主像苍蝇一样跟着老徐,徐小费因此感到生活中有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息。他对那些所谓的债主充满了敌意,也因此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他本能觉得这世界是同他过不去的。
他早已看不起老徐了。老徐哪里都让他看不顺眼。他干枯的头发看不顺眼,黑而皱的呈现苦相的脸看不顺眼,弓起的背看不顺眼,充满油迹的衣服看不顺眼。徐小费觉得老徐丢尽了他的脸。老徐让他自信不起来。老徐的样子像一面镜子一样让他感到自己的猥琐。
徐小费因此觉得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真是件不幸的事。在学校里,他从来不提自己的家庭,就好像他的家庭是可耻的、见不得人的。
他们衣着光鲜,经常聚在一起吹牛。他们是多么为自己的父母骄傲!他们吹嘘自己的父母或某个亲戚有多么大的能耐,多么会赚钱,关系如何广泛。他们还对别人家的父母充满了好奇心。有一次,一个同学突然问徐小费:
“喂,听说你爹是个教师?听说我们校长还是你爹的学生?”
徐小费沉默不语。这种话题他从来是敏感的。他不想任何人谈起他的父亲,他也不想告诉他们,父亲只不过是个修自行车的人。他甚至怀疑他们都知道,他们只是在嘲笑他。
徐小费的衣着很普通,是那种摊上买来的便宜货,穿在身上总是皱巴巴的。一个同学也许出于好心,要把一件不想穿的运动衣送给徐小费。是新的,同学强调。但徐小费拒绝了。他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他。
总之,即使他们没有恶意,这些事还是让他感到屈辱。他因此对他们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他知道这屈辱的来源,都是因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父亲。
徐小费不喜欢待在学校里,他有空的时候就去游戏房玩儿。徐小费喜欢游戏房。游戏房总是很热闹。游戏房里都是声音:人声、合成音乐声、枪声、棍棒声……声音里有一种歇斯底里的超现实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热闹让他感到安心,好像这热闹里面有一种温暖人心的东西。徐小费喜欢游戏房的另一个原因是这里自成一体,好像同现实没有任何联系。现实是令人沮丧的,徐小费一点儿也不喜欢。
整个游戏房,他喜欢四号机。四号机装的是杀人游戏。一局游戏下来,可以杀人无数。当各式各样的人在屏幕上应声倒地或灰飞烟灭时,他的心里会生出一种快感,那种欲把一切砸烂的快感。
徐小费把大部分课余时间花在游戏机上。他不想读书了。读书他*的有什么好?有什么用?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徐小费的堂哥,大学毕业都有两年了,找不到工作,一直在家里待着。堂哥也是个怪物,待在家里整天上网聊天,养得白白胖胖的——他大约这两年都没见过阳光。徐小费的伯父原是造纸厂的职工,几年前下岗了,收入很低,他靠省吃俭用供堂哥读了四年大学,却培养了一个废物。伯父见堂哥这个样子,也骂他,让他出去找事做,但堂哥根本不理睬。堂哥也理直气壮:“谁叫你没本事啊?这年头没关系哪里找得到好工作!”有时候伯父气不过,都动手了,但堂哥外面转一圈,回来依然故我,让伯父十分无奈。伯父同父亲说起这个儿子,总是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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