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地道的河南人,我老家在河南豫东地区。在豫东地区有一个剧种叫豫东调,河南豫剧的一种,流行于豫皖苏一带
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是唱豫东调的。 我爷爷年轻时候当过兵,杀过人。在当兵之前,他跟我老爷爷学戏,唱红了整条沙河。我爷爷嗓门高,每每拉腔都是大红嗓(豫东调主要是须生戏,在豫东调里称红脸)。他演的都是帝王将相,忠烈义举,他那时正年轻,听的夸太多,演多了,他真把自己当戏里面的英雄啦。有一年有个部队来镇上听戏,我爷四天唱了两台大戏,《刘墉下南京》和《火烧纪信》,唱段长的要命,他们一个劲的鼓掌,部队连长听了《火烧纪信》非要见我爷。我爷就很高兴的跟部队走了。一走三年,杳无音讯,都以为我爷死了。 县剧团来镇上搭戏台子唱戏,红脸一开口“关云长坐舟中春风满面”拉的高亢通透,声扬十里。乡亲们都传开了,我爷没死,嗓子还是那么亮。 我爷说他到了部队没成事。想一挥袖,一撩袍,一抖须,枪挑敌人在马前,虽死威名留百春。可是这些东西只能在戏台子上,连长不让他打仗,只管唱戏。战事变得快,我爷爷最后上了战场,刚杀了人,才有点感觉,战争就结束了。 回来了,又开始唱。我爷爷的脾气越发刚正了。他在乡长听戏是自己改了词,把乡长骂了一通。后来风云变幻,我爷爷被批来批去,整天衣不遮体,食难裹腹,他不唱了,却还是一副大将军大清官铁了心要杀奸佞的神态。他拿着一支长棍扫了正在排样板戏的戏班,抡了正在指导的县里派来的主任。还好,人家以为他有了神经病,终于熬过了这一劫。 我爷这一生是个传奇,他身上有一种风骨,刚正有尊严。我常常这样想,究竟是豫东调给他的影响还是正是由于这种风骨他才把豫东调唱的那么好! 我爷爷死之前嗓子已经败了,舍命讴,发音不科学。我的父亲跟我爷学的,继续唱戏。我父亲嗓子不如我爷,脾气却像。 我父亲领着剧团来回跑,在豫东一带声名很广。有一年冬天,我父亲搭台子唱庙会,唱《辕门斩子》,第二天,大雪下的洋洋洒洒,一层一层,把戏台子盖了又盖,黑乌鸦在戏台子上盘旋,一声不响地四散去。我坐在台幕后,往台下看去,黑压压都是人,每个人都边跺脚边呼哧着热气,抬头张望着父亲。最后面干洗头生意的老头双手发在热水盆上,嘴里吊着一支烟,目不转睛望向戏台。那一刻我仿佛真正知道了豫东调的魅力,他那磅礴的感染力。 我在外地求学期间,离家很远,渐渐远离了豫东调。心里空荡荡的,如同一个富人担忧丢失了祖宗传下的宝贝。祖宗传下的宝贝,对于我而言,就是豫东调。我没有继承父亲的豫东调,我父亲已经走了好多优秀的弟子,他常对他徒弟们说:我们戏台上要的是忠臣良将,生活中可别净干些为人不齿的事儿!我是没有继承下豫东调,我却得到了豫东调的精髓,做人要有正气,有担当,知道了什么才是男子汉。其实这就是中原人正直豪气热血的秉性。 如果问我家的传家宝,那么,便是豫东调,他时刻散发着一种正气与担当,一种磅礴的家国情怀与感染力,把正直豪气热血的中原秉性融进我的血液。这就是我从家里继承到的最大的一笔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