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默然无语,是显然取一种柔软的战略,取一种近于与女子眼泪同样的武器,要怜悯,要同情,要……她看得很分明,却一点不关心。
他们走了一会。男子虽到稍过一阵,拘束已渐渐失去,已近于一个男子的身分了,虽而那种不必说话时的聒絮,不自然的殷勤;无自我的服从,都使她看来难受。
她并不需要人在她面前投降。
她需要的是一个男子。望到目前的一个想起将来,她生气了。
她想试一试。把计划这样安排,说道:
“对不起,密司忒林,我还有点事我要走了。”
“就回去吗?”
“不。”
“……?”
“在这里也无聊。”
汉子把眼望天想一想,无话可说,就又不作声了。
他应当向前。应当作一点比沉默还有用处的事。说是要走,那不行,非玩玩不可。再不然,走罢,我陪你去。再不然,无聊吗,到别处去,我有的是地方。能这样,成了。她期待那样一句强硬而无理的话,然而不曾出自男子的口中。连话也不敢撒野,别的还配说是男子吗?她觉得真只有走了,不再说什么,也不回头,也不向他道歉,走去了。男子心碎了。
尊严失去了。愣着,望着这袅娜的后影。
他想着,头有点昏,失了理智的平衡,不能想。他追上去了。他奔着,跑着,绕过假山,越过栏干,女人正在前面松树下,他赶到女人身边去,象一个暴客,拦了路。他脸上变了颜色,全身发抖。她见到时也略微吃惊,知道他将有什么表示。
她故意镇定的望着他,意思象用眼睛说,“干吗,蠢东西?
要做就做!“
男子也望着她。
男子颓然了。力量消失了。本来预备说话的口又被一些东西塞住,他只虚拟一个手势,象是要拥抱,象是说我多么爱你呀,然而回头飞跑了。
到这时,才真是个全然无可救药的过失!
她木然的立定在那地方,也似乎有点头昏。勉强微笑着,赶忙坐到一张长椅子。
她想:是谁错了?
天已将夜,树梢间风转大了些。
慢慢的才觉得有点冷。
她起身了。无目的各处走去,走到有荷花的地方,见一张长凳上,正坐着先前在温室所见到的那个军官,低头顾望残荷。她从后面绕过去,毫不犹豫,同那汉子坐在一条凳上了。
新时代女子,如何头脑冷静,能静中观察一切,是没有谁将这性情详细刻画到一种记录上面的。至于她,这时节却没有想到自己行为是在反抗还是在向堕落之路走去。
她与那军人,在极短时间居然成为熟人了,军官还是先前的沉默,虽然这种沉默,已显然转为对于女子的离奇行动上面的注意……“你告我是谁?”他这样问她,已是第三次。
“我就是我。你看,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身上一切,都是我,并不是谁。”
“住处?”这也是第三次。
“你知道毫无用处。”第三次回答也如此。
“家?”他想知道的家,是从家可以捉住一根可以牵生活的线索。
“没有。”她告他没有,又说,“这不是预备作传的事。”
“做些什么?”
“你自己去猜想看看,把我位置到什么人方面,就是什么好了。我不反对你的瞎想。我不必告你我做些什么事情。你说我是什么,全在你。你说我是……”“你这人很可爱,所以应当让多知道一点,并不是坏事。”
“你爱我,爱我的身体,傍在你身边你觉得快乐,这就够了。你知道我也不讨厌你。你要知道别的有什么用处。”
“你有点怪。”
“可是你还疑心我是个土娼,好象只有娼妇才会如此将就一个男子。”
他不说了,略感卤莽的从身后抱着她的身子。
她有一种放肆的想望。她是分分明明坐在这个军人的身边的。她恣肆的享受一切,大胆无畏的偎依。她所要的全已得到了。一切在先想来是心跳的事,此时已仿佛很平常的事情了。她想望那顶荒唐的一点,她愿意他象一个男子。
她知道那男子是个男子,有热情,且有一种君子品德,一个在航空署作教官的人物,她极满意于她的冒险。她让那男子吻着两只手却微笑着,记起那无用处的同事惶恐如猫的脸色。
人要走了。
“走吗?走那儿去?我们吃饭去!我们是好朋友了!
……“
“不。不用吃饭。我要回家了。——”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