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真一句老话。然而不说是梦又说什么呢?
犹记髫年视梦为真。梦见某人醒而询之,彼大茫然我亦骇愕;以为我既见汝,汝岂不我见?我曰有,汝何独言无?此虽童心,颇得暗解。及渐长大,渐有真幻诚妄诸念纷来胸中,麾之不去,悲矣!
昔之以梦犹真者,今且以真作梦,是非孰辨之耶?惟昔日之我与今日之我不同也,既如此其甚则寥寥数十寒暑,我之所以为我者亦微矣,又岂不可怪也哉。
追挽已逝的流光,珍重当前之欢乐,两无著落,以究竟将无所得也。回首生平,亦曰“洞然”而已。至其间悲欢陈迹,跳跃若轻尘而曾不得暂驻者,此何物耶?殆吾生之幻见耳。
曰幻明其非必真,曰见盖信其有所见也。如剧楚而呻,乍喜便笑,笑也呻也,故以真视之可。——夫有何不可。“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在他人亦曰某人某事耳。我则逢人而语,一而再,再而三,而四五,而七八,絮絮叨叨,抑何其不达人情耳?然此亦人之情也。犹说梦者强人从彼于梦中也。若同梦之人,则茫茫今世,渺渺他生,岂可必得乎。此书作者亦逢人说梦之辈,自愧阅世深而童心就泯,遂曰“燕知”耳。仍一草草书也,亦曰“燕知草”耳。
一九二八年二月末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