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我出手,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比你强?”萧泪血淡淡地问,“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你一出手就可以杀了我?”
“我没有想到过。”卓东来说,“这一类的事我根本连想都不去想。”
“为什么?”
“因为我绝对禁止自己去想,”卓东来笑得仿佛有点感伤,“一个人如果还能活下去,像这一类的事就连想都不能去想。”
萧泪血冷笑:“所以你宁愿变得像一条狗一样听话,也不敢出手?”
“是的。”卓东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五
小院外的窄门紧闭。
卓东来敲门,先敲三声,再敲一声。
这种敲门的方法无疑是他和院中老人秘密约定的,小院里却没有回应。
“他不在?”
“他在。”卓东来说,“一定在。”
“你是不是想通知他,有个他不能见的人来了,要他快点走?”
“你应该知道他不会走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逃走过。”卓东来告诉萧泪血,“何况他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他。”
可是小院里仍然没有应声,卓东来又敲门,敲得比较用力一点。
门忽然开了,开了一线。
这扇门虽然是开着的,可是里面并没有锁住,也没有上栓。
老人也没有走。
幽静的小院里,花香依旧,古松依旧,小亭依旧,老人也依旧坐在小亭里,面对着亭前的雪地,亭前仿佛依旧有蝶舞在舞。
蝶舞不再舞。
老人也不会再老了。
只有思想和感情才会使人老,如果一个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再有感情,就不会再老了。
老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能再考虑判断计划任何事。
老人也已不再有感情,不再有忧郁痛苦欢乐烦恼相思回忆。
只有死人才会不再有思想和感情,只有死人永不再老。
老人已死。
他还像活着时一样,带着种无比风雅和悠闲的姿态坐在小亭里,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那双混合着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眼睛,看来已不再像阳光照耀下的海洋,已经不再有阳光的灿烂和海水的湛蓝。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死灰色的,就好像将晚未晚将雪未雪时的天色一样。
看见了这双眼睛,卓东来就无法再往前走了,连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走。
他的全身都似已僵硬,僵硬如这个已经死僵了的老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萧泪血。
萧泪血看起来并不高,实际上却比大多数人都要高一点,而且很瘦。
他的头发漆黑,连一点花白的都没有,用一根颜色很淡的灰布在头上扎了个发髻。
他身上穿的衣衫也是用这种灰布做成的,剪裁既不合身,手工也不好。
他的手里提着口箱子,陈旧而又平凡的箱子。
卓东来看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因为他看见的只不过是萧泪血的背。
就好像一阵风从身后吹过去一样,这个一直像影子一样贴在他后面的人,忽然就到了他前面去了。
这个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卓东来还是看不见。
可是一个脸上很少表露出情感的人,却往往会在无意中把情感从背上流露出来。
萧泪血的背已绷紧,每一根肌肉都已绷紧,然后就开始不停地颤动,就好像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用力鞭挞。
老人的死,就是这条鞭子。
无论谁都可以从他的声音听出他绝不是这个老人的朋友。
他们之间无疑有某种无法化解的仇恨。
他逼卓东来到他这里来,很可能就是要利用这个老人的血来洗去他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现在老人死了,他为什么反而如此痛苦激动和悲伤?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卓东来。
他绝不是心胸开阔的人,绝不容任何人侵犯到他的自尊。
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人像萧泪血这么样侮辱过他,这种侮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
如果他杀了萧泪血,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也没有会觉得遗憾。
就算他如饮酒般把萧泪血的血喝干,也没有人会难受。
萧泪血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卓东来本来就应该杀了他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他。
现在正是卓东来下手的最好机会。
现在萧泪血的背就像是一大块平坦肥美而且完全不设防的土地一样,等着人来侵犯践踏。
现在正是他情绪最激动,最容易造成疏忽和错误的时候。
可是卓东来居然连一点举动都没有。
这种机会就像是一片正好从你面前飞过去的浮云,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卓东来的呼吸忽然停顿,瞳孔再次收缩。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人了,这个天下最神秘最可怕的人。
萧泪血居然转过身,面对卓东来。
他的脸是一张很平凡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却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刀。
“如果有人要杀我,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萧泪血说,“像那样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有。”
“我看得出。”
“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我并不想杀你。”卓东来说得很诚恳,“这一类的事我从来没有去想过,”
“你应该想一想的。”萧泪血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杀你。”
“一定会杀我?”卓东来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人的脸,“你好像一向都不肯免费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