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体育运动,我们还种植蔬菜。有茄子、黄瓜、西瓜、草薄、葱、甘蓝、萝卜及其他好多品种。一般东酉我们都种。还使用温室。这里的人们对种菜非常熟悉和热心。看书,请专家指导,从早到晚议论的全是什么肥料合适啦土质如何啦等等。我也爱上了种菜。看到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每天一点点长大,感到分外欣慰。你培育过西瓜么?西瓜这东酉,膨胀起来活像小动物似的。”
“我们每天吃的都是这种新摘下来的蔬菜和水果。肉和鱼自然也是有的,但在这里久了,想吃鱼肉的心情渐渐淡薄起来。因为每一样蔬菜都水灵灵的,鲜嫩可口。有时也到外面采山菜和蘑菇。那时总有专家在场(想来这里无一不是专家),告诉我们哪个可吃哪个不可吃。结果我来这里后已胖了3公斤,体重可说是正好。都是由于体育运动和饮食有规律、讲究营养搭配的缘故。”
“其余时间里,我们或看书或听音乐唱片或织东西。电视机和收音机虽然没有,但有个相当充实的图书室,也有资料馆。资料馆里从马勒的交响乐全集到甲壳虫乐队,应有尽有。我经常在这里借唱片,带回房间听。”
“这座疗养设施的问题在于:一旦进入这里,便懒得出去,或者说害怕出去。在这里生活,心境自是平和安稳,对自己的反常也能泰然处之,感到自己业已恢复。然而外部世界果真会同样如此容纳我们吗?对此,我心里很不踏实。主治医生说我现阶段已经可以慢慢同外界人开始接触。所谓‘外界人’,是指正常世界中的正常人。然而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惟有你而已。老实说,我不大想见父母。他们被我搅得心慌意乱,见面交谈恐怕也只能使我恓惶不安,况且我还有几件事必须向你解释。能否解释圆满我没把握,但那是举足轻重、不容回避一类的大事。”
“虽说如此,你也不要把我当做沉重的负担。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重负。我感受出了你对我的好意,并为此感到高兴——只是想把这种心情如实地告诉你。或许我现在极为渴求这样的好意。如果我写的某一点使你觉得为难的话,我向你道歉。请原谅我。我前面已经写过,我是个比你想的要不完全的人。
“我时常这样想:假如我与你在极为理所当然的普通情况下相遇,且相互怀有好感的话,那么将会怎样呢?假如我健全,你也健全(一开始便是健全的哟),而木月君又不在,那么将会如何呢?可是,这假如过于漫无边际了。至少我是在尽可能使自己变得公正、变得诚实。现在的我只能这样做,并想以此把我的心情多少传达给你。”
“这座设施和普通医院的不同,原则上会面自由。只要提前一天来电话联系,任何时候都可以会面。可以一同吃饭,也有住的地方。请在方便的时候来见我一次,我期待着。同函寄上地图。信写得长了,请别见怪。”
读到最后,我又从头读起。然后下楼在自动售货机买来可口可乐,边喝边再次读了一遍。这才把七页信纸装进信封,放在桌面。淡红色信封上,用工工整整(作为女孩儿来说未免工整得过分)的小字写着我的姓名和地址。我坐在桌前,看这信封看了半天。信封后面的地址写着“阿美寮”。好奇特的名称。我思索了五六分钟,推想这名称可能来自法语的ami(朋友)。
我把信塞入抽屉,换衣服出门。因我隐约觉得若守着这封信,说不定会反复读上十遍二十遍。我像以往同直子在一起时那样,在星期天的东京街头漫无边际地独自东游西逛。我一边走街串巷,一边一行行地回想她的信,以自己的看法左思右想。日落以后,我折回宿舍,给直子所在的“阿美寮”打长途电话。接电话的是位女事务员,明白了我的用意。我道出直子的名字,问可不可以在明天偏午时分前去会面。她问罢我的姓名,叫我半个小时后再打一次。
饭后我便又打电话,接电话的仍是那位女性,告诉我可以会面,即可前去。我道过谢,放下听筒,把备换的衣服和牙具塞入帆布包。然后边喝白兰地边读《魔山》剩下的部分。好歹人睡时,已过半夜1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