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疯子不给战铃子说话的机会,端起一杯酒喝下去,连蹦带跳地跑了。
看着师叔孩子般欢快的身影,联想起这些年自己艰难挣扎的命运,战铃子忍不住落泪了。因了这几滴眼泪,他决定帮王疯子圆那一个梦想。
他花了几百元钱请来一个专替人拍婚礼摄像的师傅,又和剧场说好,趁拍电视晚场散场之后借用一下场地。他还嘱咐自己的徒子徒孙们带上自己的亲戚家人来捧场,如同当年他出道的时候王疯子所做的那样。
万事俱备,王疯子也如期而至。
这天的王疯子,穿着一件一尘不染且没有一丝皱纹的灰色丝绸长衫,头发梳得铮亮光鲜,不带一丝杂乱痕迹。他的胡子,经过精心修剪,已不再像平时那样,像得了哮喘病的山羊。
才3天不见,王疯子像变了个人一样,脸上还扑着当年登台时的白粉,并在腮帮子上缀上淡红的胭脂。
战铃子心中暗暗叹息:真不知道流落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样保管好这些行头的。
聚光灯闪亮,大幕拉开。在舞台正中央平日战铃子讲书的地方,王疯子目光如电,扫场一周,然后一拍醒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先前略有些嘈杂的台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王疯子眼前,如电影般闪过各种画面,最初他觉得画面有些乱,稍稍定神,发现舞台就像飞驰而去的列车,而那些画面,如窗边的风景,由近及远,并逐渐消于远处的黑暗中。
他看见远去的图画中,有他5岁时被父亲抱上评书讲台,脆声脆气地打金钱板,唱武松打虎,台下的人们像过节一样嬉闹着……
他还看见18岁第一次上舞台时,因为几次咬口忘词,他的师傅在观众席上咬牙的表情。那天,外行的听众没人听出他的错来,给他送来雷鸣般的掌声……
他看见20岁那一年,观众席上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如碧潭般深不见底地深情望他,最后被一双老手拖走……
灯光中,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表情,或明或暗、或浓或淡,或喜或忧,或笑或马,罗牌一般 翻飞转换。
这天夜里,王疯子想把平生最得意的段子一一讲了。但他觉得得意的段子实在太多,于是,他便一个一个地往下讲。
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在真正的舞台上说书。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刺眼的灯光,第一次面对摄像机。
他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要对得起这么多的第一次。于是口惹悬河使出浑身解数,有如神助地一口气讲了下去。
在灯光的照射下,他像包在蛋壳里的鸡崽一样,感觉暖暖的,舒舒的,麻麻的。
在这温暖舒爽中,他感觉自己正脱离躯壳,高飞在半空中,看舞台上的自己,神采飞扬。
他觉得自己已变得很轻,飘过剧场的屋顶飘上城市的天空。
远处,太阳如刚敲开壳的蛋黄,滚圆而腥红地发着柔光。
他的身体还在飘着飘着,一直往阳光最亮的地方飞去……
与此同时,剧场里,王疯子直直地屹立在台上,早已没了呼吸。
观众席上,最后一个观众摄像师已睡着了,只有摄像相机还在静静地转着,它不知道:演出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