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学武第一次知道,装修就是内战和外战同时宣战。想要一致对外,就得结束内战。而结束内战唯一的办法,就是战事的一方必须放弃自己的战场。马学武跟李宝莉吵过几次,就明白了这点。于是他决定缴械投降,全方位退出。那天为买马桶,李宝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马学武说,以后你莫问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李宝莉说,你吓哪个?你当我一个人搞不定吧?马学武说,那最好,我还省心。李宝莉说,你要不掺和,我不光省心,我还如意。马学武说,好,就这么决定。
李宝莉一派豪放地包揽了整个装修,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果然有省心如意之感。下了班她就泡到新房子里,指东画西,装修工人个个被她整得既无奈也服帖。马学武乐得清闲,反正他自有自己的开心,每天便在厂里呆到很晚很晚才回家。新房那边,他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搬家安排在星期六。李宝莉跟马学武商量,是不是请厂里的同事来帮忙。马学武说,太麻烦了。找个搬家公司省心又省事。李宝莉说,搬个家,一百大几十块,何必花这个钱?马学武说,找厂里的人搬,搬完了请吃饭喝酒,比这花的钱多得多,还欠一屁股的人情。李宝莉大惊小怪道,你堂堂一个办公室主任,未必找手下人搬个家还要请客?你们厂长搬家,是不是也要请他们的酒?马学武冷冷道,我们厂长不找手下,只找搬家公司。
这件事李宝莉最后依了马学武。
但请来的搬家公司钱收得漂亮,事情却做得不漂亮。进门时,先是把柜门撞了一下,后来又把一口锅掉在地上。李宝莉的心情一下就坏了,一边搬一边跟他们吵架,嫌他们放电视机时手脚太重,又嫌他们摆冰箱时,不是一次到位,却是在地上拖了两寸,把新铺的地砖划出两道印痕。再就是进门不换鞋,把她家新地板的亮光踩毛了。搬家的工人被她吵得恼火,更加捣蛋。马学武便满嘴地说好话,不停地递茶上烟,试图和谐关系。气得李宝莉踢他一脚,恶声恶气道,我是出了钱的,他们就该好好给我干活。茶不是钱?烟不是钱?你是不是扣出来?你真是生得贱!
人多,马学武没跟她顶嘴。
临了,一个最刁蛮的搬家工人反手递给马学武一支烟,说伙计,我们虽然出劳力,打粗活,但屋里的老婆都还贤惠,活得比你自在。我看得出来,你在外面大小是个干部。可是当了干部又怎么样?被这种女人罩一辈子,比条狗都可怜。说完,不等一旁听见的李宝莉有所反应,掉头出门。
李宝莉大怒,泼骂出口,追出房间,一直追到电梯门口。但是电梯的门已经掩上,里面传出来的除了嘻笑,似乎还有歌声。仿佛唱的是: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李宝莉气得“呸”一声,一口痰从喉咙管直接就吐到电梯的金属门上。
回到房间正想把满嘴没人接应的骂语甩给马学武,骂他给人家抽了烟喝了茶说了好话却反被人奚落,结果发现马学武脸垮成了黑青色,眼光也蛮不对劲。李宝莉心颤了一下,就把冲到唇边的骂话一个字一个字咽了回去。
住新屋,李宝莉是一定要庆祝的。李宝莉的庆祝方式,其实简单,就是大吃一顿。李宝莉不顾屋里屋外摊得像个杂货铺,立马开始洗菜做饭。启动新厨房,每一处都顺手,煤气、水管、灶台,哪样都招人喜欢。这是李宝莉的天地,李宝莉突然想起一个词,叫大展宏图。李宝莉想,她从此就可以大展宏图了。
李宝莉全心全意地烧了一桌好菜。鱼炸得焦黄,红烧肉红彤彤发放着油光。小宝的口味像极了马学武,吃得欢天喜地。马学武却只是闷头扒饭,一句话也不说。李宝莉有点烦,心想你一个大男人,被别人说了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好容易住进了新房子,脸上给点笑,也是图个吉利吧。李宝莉说,今天我高兴,随便怎么样,都不跟你吵架。小宝来,把昨天学的诗背一下,让爸爸姆妈高兴。小宝望了马学武一眼,见马学武没有表示态度,便不肯背。嘴上还说,爸爸不想听,我就不背。李宝莉揪了他一下耳朵,说你个小混蛋,姆妈一个人听就不行?
小宝到底也没背诗。
睡觉前,李宝莉去上厕所,坐在马桶上,木质的马桶圈,紧贴着皮肤,凉悠悠的,恍然人在天堂。自打她学会自己如厕,就是在公共厕所蹲坑。幽暗的灯光,身后的脏纸,沟里的蛆虫,脚边的污渍,她都司空见惯。臭味浓得呛人,她也觉得十分正常。而现在,她的新厕所,居然一丝臭气都没有。李宝莉甚至没有想过,厕所也是可以不臭的。于是她对自己说,这样的好日子是马学武给的,再怎么样,我都要好好待他,绝对不能再跟他吵架了。
李宝莉从厕所出来,马学武和衣躺在床上,他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不晓得在想什么。李宝莉从梳妆台拿出雪花膏,抹了手心手背,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堆着满脸的笑抬腿上床。
马学武扭过头,望着她,开口说话。这是他搬进新家来对李宝莉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惊得李宝莉几乎从床沿边跌下去。
马学武说:我要跟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