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了赫赫战功,与他的黄埔四期同学林*彪等一起成为毛**领导的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有名的虎将。而他也同时收获了伤疤的勋章,1929年1月,赣敌来犯,他率一营与敌鏖战三天三夜,又在永新烟江与敌人增援部队遭遇,不幸左小腿中弹,股骨开裂,不能走路,失血过多,脸白如纸。直到养了数月才得以康复。
无休止的战斗,拼杀,为主义而战,为中国的未来而战……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正像他在黄埔军校读书时给六妹的信里写的那样,他要为革命而死,为民众谋利益而死,“死气沉沉的黑暗世界,要用我们的热血燃它个鲜红。”可是他牵挂着他的六妹。从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江西遂川,他过桂东,汝城,郴州,一路奔波,小心躲过******的封锁线,把自己当做一封家信,一封情书,费尽辛苦邮递到了家里,站在了他的六妹面前,等待她的开启,阅读。
她的脸变得羞红,滚烫。她的目光躲闪着,可是波光流转,眼眸生动欲滴,蜜一样甜,根本不像在信里那样刁钻,霸道,鬼灵精怪。他想每次接到他的来信,她都会是这样子的吧?
他开始向她谈起他的生活,当然删除了大量的艰苦、流血,危险、死亡。他向她表白对她的思念,肯定增加了相当的篇幅。他慢慢恢复了五年前的样子,变得意气风发,眉宇风流。这是她熟悉的灵魂毅,她的亲爱毅安。五年来,她不断地想着他,正如他思念她一样。五年来,到最后她甚至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因为,这么些年来,她只是在五年前见过他,他在黄埔读书时,她收到过他寄来的一身戎装的照片。可是,他那些情感炙热的信里对她表达的爱,就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
他们相约婚期。几个月后,他们终于幸福地走在了一起。不要锣鼓唢呐,不要放铳抬轿,不要三叩九拜。他要的只是她,他的六妹,做他的新娘, 让过去信笺里的抬头和落款,“灵魂毅”和“亲爱的承赤妹”,写成同一行字,让他们过去相隔天涯的两个人,坐在着同一条凳子,睡在同一张床上。
几个月后,陈毅安接到他的红五军军长彭**的信,匆匆告别妻子,还有没出生的孩子,又奔向了战场。他想不到,这一次分别,竟然是永诀。
七
她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按照他的意思,她给孩子取名为“晃明”,寓意茫茫黑夜,有英雄们的浴血牺牲,总有一天会得到大光明。生孩子的时候他并不在身旁,而她并不以为意。她知道他是在为国家打仗。他在干着一件了不起的事业。多年前她与他恋爱,就已做好了独自扛起这个家的准备。
从他离开家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多时间了,他还没有写过信给她。她牵挂他。他现在在哪儿呢?她多想托人带信给他,告诉他他做了爹了,是个儿子。她想告诉他,平常打仗小心躲枪子,安全是最重要的。她想告诉他她经常在夜里梦见他,向她说着让她脸红的甜言蜜语。她想告诉他他的肾脏不太好,要注意饮食,不要乱吃东西。她想告诉的,远远比这还多。可是,她如果写好了信,该投寄到哪儿呢?
她终于又收到他的来信。她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可依然还像少女时期收到他的来信那样,一下子羞红了脸。这么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用写信的方式向她表达问候,对她的思念,像他报告他的行踪,他的近况。这信里写着什么呢?她举起信,在阳光下照着。她没有立即拆开,她享受着开启信前的期待,渴望。
她看到信封上他的落款是“上海”,她心想这山里人,怎么跑到上海大都市去了呢?
她拆开了信。可是,她看到信里只有两页白纸,空白的,不着一字的白纸。
从前,他在信里写下那么多的字,恨不得掏出心来给她看,现在,他一个字都不愿意写了。他肯定是累了,累坏了。
她顿时肝肠寸断。
她记起新婚时他随口说的,说是如果有一天,她收到一封没有字的信,就表示他已经牺牲了。
李志强不知道,这个一直和她在信中谈恋爱的人,每天都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装着这封无字的、信封上写着她的姓名和地址的信。不管到哪里,他都会跟战友们交代,如果他牺牲了,就把这封信投寄出去,以告诉她,他再也写不了信了。
她不知道,他接到信时,陈毅安其实已经牺牲半年多了。1930年7月,陈毅安离开家回到部队,担任了彭德怀任军团长的红三军团第一纵队司令员,率领了自己的部队与整个红三军团一起打响了攻打长沙的战役。整个军团以1.2万军力,从7月24日起,向城内3万余众的优势敌军发起了大小50多次的进攻,于28日上午胜利占据全城。8月初,******何键部队集中19个团的强势兵力,在英、日停泊于湘江的军舰配合下,向长沙发动猛烈进攻,在小吴门一线指挥第一纵队正面御敌的司令员陈毅安,不幸腰部连中数弹,壮烈牺牲,时年25岁。
他牺牲的那一天,离结婚后告别妻子,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八
已经不再有信来了。
她常常抱着孩子倚在门楣,渴望有邮差叫着她,把一封写着她名字的字迹让她熟悉的信交给她。她希望空白信笺意味着他已牺牲的说法不过是他玩的一个恶作剧。可是数年过去了,她的等待,不过是一场空。
1937年她收到了彭*德*怀的信。信中说:“毅安同志为革命奔走,素着功绩,不幸于一九三〇年已亡,为民族解放中一大损失。”她终于确定丈夫的死讯。
可是她不悲伤。多年的通信,他已经把她感化了。他不仅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兄长,她的小老师。在信中,他给她讲过许多革命道理,讲过“把一切旧势力铲除,建设我们新的社会”, 讲过“死气沉沉的黑暗世界,要用我们的热血燃它个鲜红。”讲过他要“为革命而死,为民众谋利益而死”,这些话语,远比她读女子师范学校的老师的讲授要来得痛快,耳濡目染,她似乎也成了一名战士,一名懂得克制自己的悲伤、挑起丈夫不在后留下的生活重担的战士。收不到他信的日子里,她变得顽强,以自己微薄的薪水,抚养他过继的伯母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