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劳改的项目是清扫落叶。我扫啊扫,忽然想到昨天不是扫干净了吗,怎么今天又这么多了呢?深入一思考领悟了,昨天扫的是旧的,今天扫的是新的,要不停地扫。这就好比我们这批旧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要不停地改造,得改造一辈子。此为劳改之一得。我紧绷的神经顿时宽松了下来:施老师健在。再读一遍禁不住笑了起来。那年头谁敢说不需要思想改造,何况像他这样的所谓“死老虎”?不悔改过得了关!但凭良心说又改造什么呢,此关着实难过。施老师却很巧妙,你说他改造得不认真吗?这真冤枉,你看他每时每刻都在触灵魂。你要说真认真吗?却又没有具体实质内容,由于运用擅长的幽默笔调,打了个擦边球,引人发笑而宽恕。我身旁站着红卫兵头头模样的人,他似乎是来审查的,看完后只嘟哝一句:“这老滑头!”似并不认真,我又松了一口气。施老师又躲过一劫,那年头被认定态度不老实必会加倍挨整。
风暴过后是晴朗的天,施老师迎来第二春,重又踏上讲台,并于1993年被上海市授予“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又于1995年荣获亚洲华文作家文艺基金会颁发的“敬慰奖”,满载荣誉才以98岁高龄仙逝。
直到此时,半个世纪前萦绕我心头的结终于解开:在风浪迭起、命运多舛的年代,施教授的低调、忍受任何委屈,原来都只为留得青山在。只有青山在,才会有柴烧。施蛰存教授不仅是学贯中西的名家,还是善渡险滩恶浪的智者,更是我人生征途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