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除了“这个人”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回答。马如龙终于发现这阴谋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更可怕。
这女人忽然道:“不行。”
马如龙道:“什么事不行?”
这女人道:“我们绝不能够再留在这里。”
马如龙同意,他们确实不能够再留在这里,只可惜他偏偏又没法子走。
这女人忽然又道:“我是个女人。”
马如龙道:“我知道。”
这女人道:“英雄好汉都是男人,君子也一定是个男人,所以..”
马如龙道:“所以怎么样?”
这女人道:“所以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英雄好汉。”她叹了口气,道:
“所以你虽然不能走,我却要走了。”
为了她,马如龙才会在这里停下来,才会生起这堆火,遇到这件事。现在她居然要一个人走了。
马如龙居然答应:“好,你走吧。”
这女人居然又说:“可是我走不动,我一定要把你的马骑走。”
马如龙居然答应道:“好,你骑走吧。”
这女人终于也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了,她总算还有点人性。她居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人实在是个好人,只可惜..”
马如龙道:“只可惜什么?”
这女人道:“只可惜好人都是不长命的。”
她居然真的走了,穿着马如龙的狐裘,骑着马如龙的白马走了。火堆已熄灭,她居然也没有替他加柴添火。这女人做出来的事真绝,简直比绝大师还要绝一百倍。
寒夜寂寂,蹄声还没有走远,寒风中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极轻快的脚步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停在破庙外。
“有个死人在这里,”一个人失声道:“死的是彭天霸。”
“还有没有救?”
“一刀致命,神仙也救不活。”
马如龙的心沉了下去。他听得这两个人的声音,正是绝大师和冯超凡。
看见了彭天霸的尸身,再找到他,他们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解释。想不到他们并没有进来,因为他们看见了刚才疾驰而去的白马。
“那一定是天马堂的白龙驹。”他们也看见了马上穿着的狐裘。
“一刀致命,杀了就走,好辣的手,好狠的人!”
“他逃不了的。”
“可是彭天霸..”
“彭天霸会在这里等,马如龙却不会等。我们追!”
这几句话说完,脚步声和衣袂带风声都已去远。他们都将那个穿着狐裘、骑着白马的女人当作了马如龙。他们都想不到破庙里还有人。
如果那女人没有走,如果这里有火光,如果那匹白马还留在这里,现在会是种什么情况?马如龙当然可以想得到。他忽然发觉那个女人做事不但绝,而且绝得很巧,绝得很妙。他忽然发现她也许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种不通人情、蛮不讲理的女人,也许她比谁都聪明得多。
无论多寒冷漫长的黑夜,总有天亮的时候,无论被什么人点住了穴道,总有开解的时候。现在天已经亮了,被封闭了的穴道,气血也已通了。
彭天霸用的手法并不太重,他并不想把马如龙的穴道封闭太久。因为马如龙绝对活不了太久的。想不到马如龙现在还活着,他自己的尸体却已完全冰冷僵硬。那一刀正砍在他左颈上,是从前面砍下去的,却连后面的大血管都已砍断。
一刀致命,一刀就已得手。这位以刀法名震武林的高手,竟似完全没有闪避招架。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使他完全没有招架闪避之力,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除非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对他下毒手,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刀会砍下来。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朋友,很接近的朋友,很信任的朋友。他们共同计划这件事,现在他们的计划已成功,想不到这个人竟要把他也杀了灭口。这个人是谁?马如龙非但猜不出,而且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一点线索。这问题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回答。
另外一个比较容易的问题是——这计划成功后,会发生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对谁最有好处?
——这个人计划做这件事,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好处。这计划成功后,马如龙就会被认定是凶手。杜青莲、沈红叶、邱凤城的亲人和朋友,都会去找马如龙算帐。
如果他们找不到马如龙,就会去找天马堂,如果他们杀了马如龙,天马堂也一定会找他们算帐,所以这件事到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火拚,天马堂和社、沈、邱三家的火拚。
这四大家族的火拚,最后一定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得利的是渔翁,谁是这个渔翁?
又是晴天。雪地上的马蹄印子,明显得像是特地画出来,好让别人追上去的。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追上了她?
马如龙甚至可以想象到人们发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后,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绝,很丑,很怪,却很有趣。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她很有趣。
不管怎么样,他并没有亏欠她什么,以后恐怕再也不会见到她的人了。
她是往东走的,他决定往西去。现在,他不但冷得要命,而且饿得要命。他知道西面有个很大的城市,有家很好的客栈,屋子总是收拾得很干净,床上总是铺着新换的被单,屋里总是生着很旺的火!厨房里随时都准备着上好的羊肉涮锅,烤得又香又酥的芝麻酱烧饼。这些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繁华热闹的城市,干净整齐的街道,那家客栈的店小二,正在门口拉生意。马如龙却不敢进去,快走到门口时,他才想起自己身上已不名一文,连买个烧饼的钱都没有。门口的店小二也并没有拉这位客人进去的意思,一个在如此严寒天气里,身上连件皮货都没有的人,绝不会是好客人。
被人冷落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这是马如龙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他终于发现了金钱的价值,实在比他以前想象中高得多。虽然饥寒交迫、囊空如洗,他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