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河汽车已到了站,只见许多逃亡者带着行李正在渡河,河边人多忙乱着。
一会儿,医生带了一箱药品,忙匆匆的跑来了。两人站在船头谈了一阵,医生有事就下了船,到河滩上一面走一面回头挥动他那顶破呢帽子,一不小心便摔了一跤,爬起身笑着,揉揉膝部,大声嚷着,“团长,到地写信来,写信来!”高大身影就消失在临河吊脚楼撑柱间不见了。
其时两个青年学生代表,正从县党部开完会,在河滩边散步,商量后天欢送大会的节目。年青人眼睛尖,看准了船头上站定的那一个军官,正是住在山上黄房子里的那人,赶忙跑过船边去,很兴奋的叫着:“团长,团长,我们今天正开会,商量欢送你和负伤将士重上前线,议决好些办法!这会定后天举行,在大东门外体育场举行!”
军官见是两个学生,“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就要开船了。”
他看了看表,“省里来电命令我们今天走,再有三十分钟就开船了。请你费神替我向大家道谢,说我来不及辞行。难为了你们,对不起!”
“怎么,你今天就要走吗?”
“就是现在。请转告同学,大家好好的努力。到了地,我会写信来告诉你们的。”
两个学生给愣住了,不知离开好还是赶回校里去报告同学好。两人在河边商量了一阵,还是走了。一人预备回学校去报告,另一人本拟去党部报告,到了大街,看看时间已来不及了,走回头走到城门边杂货铺里买了两封千子头小鞭炮,带到河边,眼见大船已拔了锚,船上人抽了篙桨在手,要开船了。军官站在尾梢上,用望远镜向城中瞭望,城中山上那黄房子,如一片蒸糕,入目分明。其余几只小船都在移动跳板。几个后出城的小军官,在吊脚楼边大声嚷着,“等一等,等一等,慢点走!”气喘喘跑到了河边,攀援上了船。学生十分着急,想找个火种燃点鞭炮,却找不着。
“团长,团长。他们要来送你的!慢一点,慢一点!”
大船业已离岸转头了,尾梢上那面国旗在冷风中飘动不已。军官放下望远镜时方看到岸上那一个,便说,“好兄弟,好兄弟,不敢当!你回去吧,不敢当!……”忽然几只船上士兵唱起歌来了,说话声音便听不分明了。*
学生感动而兴奋,把两手拿着鞭炮,高高举起,一人在那空旷河滩上,一面跑一面尖声喊,“中国万岁,武装同志万岁!”
忽然发现前面一点修船处有一堆火,忙奔跑过去把鞭炮点燃,再沿河追去。鞭炮毕毕剥剥响了一阵。又零落响了几声,便完事了。船上兵士们也齐声呐喊了几声。
橹歌起了,几只船浮在平潭水面,都转了头,在橹歌吆喝中乘流而下,向下水税关边去了。年青学生独自在河滩上,看看四周,一切似乎很安静。竖立在河边大码头的大幅抗战宣传画,正有三个船夫,在画下一面吸旱烟,一面欣赏画意。
吊脚楼边有只花狗,追逐一只白母鸡。狗身后又有个包布套头的妇人,手持竹篙想打狗。河边几个担水的,还是照样把裤管卷得高高的,沉默的挑水进城……那学生心里想,“这不成!这不成!”一种悲壮和静穆情绪揉合在心中,眼中已充满了热泪,忘了用手去拭它。
河面慢慢的升起了湿雾,逐渐凝结,且逐渐向上升,越来越浓重,黄昏来时,这小山城同往日一样,一切房屋,一切声音,都包裹在夜雾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