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这个消弭一切宏大的“速食”社会,文化领域的势头早已被更具娱乐精神的产品所占据。现在看来,本雅明曾提到的“灵韵”的消逝,也已经有了更复杂的结构性转向:例如,过去电视维系的是“客厅文化”,如今电视都得靠“碎片时间”来存续,这多少令人感到遗憾。但与此同时,正当精英主义们不断诘问互联网带来的大众化“迷思”时,互联网却正用自身的某种蜕变来“洗白”自己的原罪,这又是令人感到庆幸的——这种转变也许小得不足为道,但却值得认真审视一番。
文化类节目在互联网上的异军突起,似乎便印证了这样一种“好”。本是被屡屡诟病的世俗化“贴近”,反而构成一种嗅见时代气息的敏感度——“说”什么和怎么“说”,获得了更鲜活的生命力。可以这么理解,跟“说话”有关的网络自制节目,相比传统的内容生产,都在试图跳出框框架架的繁复约束,以这样一种看起来简单粗暴的“另类”姿态,在摆脱零星的萌芽之后,野蛮生长起来。
“慢”的新传统:“严肃文化”的逆生长基因
网络自制的“井喷”,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主流视频网站从最初无序的大综艺发展,直到今天的类型节目深耕,一方面是为服膺主流市场的主流需求,另一方面则是逐渐认识到在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差异才是至关重要的软实力。这就构成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短、平、快”似乎不再是互联网追逐的终极意义,如何“慢”下来反倒成为大家颇为关切的一个现实议题。看起来本是与互联网绝缘的文化类节目,便成了其中很是抢眼的一股势力,不断逆生长起来。如《罗辑思维》《晓说》等早已家喻户晓的现象级节目,不仅对“互联网上没人好好说话”的既有论调发起了有力的挑战,更对“严肃文化”进行了一次亲民的解构。事实上,这种源自互联网语境中独特的“说话之道”,或许恰恰更助于我们理解互联网基因如何影响甚至变革社会观念。
去年,一个原生于视频网站的文化品牌悄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看理想”的题眼以一种颇具乌托邦色彩的审美想象,为人们在互联网中营造出一重浪漫的文化空间。这一档新文化节目代表,表现出一股执拗的力量:三个人到中年的儒雅男子,分别认真地跟人谈论起有关文学、艺术和音乐的那些事,“触摸时代”的厚重议题,为浮躁的虚拟生存提供了强烈的人文关切。虽然只是零星的实践,养成这一代受众的“严肃性”也绝非短期能够实现,但这一份从容,却具有了更深邃的意义。
今年,“看理想”又回来了,并且野心更大。除了延续第一季中的三档品牌节目,“看理想”也注入了新鲜的血液:窦文涛的《圆桌派》和讲述古典音乐的《呼吸》,都进一步扩容了“严肃文化”的讨论范畴,将这一系列的节目扭合成一股更为强烈而自洽的文化势力,供以人们进入并加以讨论。秉承着“严肃地谈论严肃文化”这一理念,本季的“看理想”虽尚未形成爆发式的互联网传播,但这难得的诗情画意倒也很是眼前一亮。
“《尚书》并不遥远,地铁就是《荒原》;只有晚上,只在街头;读不完的人类经典,说不完的文明故事”,打开梁文道的《一千零一夜》,就会被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和文艺感包围。上季里,他穿梭在午夜的大街小巷,头戴一顶绅士帽,身着一身黑衣,向人们娓娓道来那些散落在历史里的“星星之火”;这一季,他似乎更倾注脚下的社会土壤,从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到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大量社会学、人类学与政治经济学的中西方经典书籍囊括其中,艰涩的学术话语在梁文道的阐释中很是通达晓畅,一本书的多个面向也一并带了出来。对以往文化类节目的超越也表现在陈丹青节目的升级之上。之前的《局部》主要谈论绘画的历史,这次的番外篇《号外》则借助木心美术馆这一微观载体,将目光延伸到更宽阔的艺术人文视野。陈丹青在节目伊始提到,“现在我是这个年纪,我看着80后90后在读木心的书,我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走出几个人来,哪怕只是一个人——他会变成一个像这样更有意思的人。”这段轻描淡写的话,比起他之后的讲述更令我印象深刻,或许这是陈丹青做这档节目的意图,又或许这是所有艺术形式所能承载的巨大能量——它会令人变得更好,至少会令人跳出众多低级趣味之外觅得生命的意义。能够看到的是,如何更有“营养”的说话,是梁文道和陈丹青在上一季节目之后更多思索的命题,这投射在节目文本上,也形成了更丰富的形态变化。
新的两档节目则更为颠覆原有“娱乐大众”的网综主流,聚焦垂直文化领域:一档是来自一位作家爸爸和钢琴家女儿的跨国亲子对话,《呼吸》里谈论的古典音乐,不同于这种看似疏离大众的艺术门类本身,在这档节目里,古典音乐就如同呼吸一样自如而清新;另一档则是窦文涛主导下的《圆桌派》,每期邀请三位不同领域的人来剖解一个具有当下性的议题,如“鲍勃迪伦获诺贝尔奖”一集中,请到了作家冯唐、音乐人张亚东和作曲家刘索拉,对这一“跨界”话题进行“跨界”的聚焦和讨论。同时,“大咖”也没有那么多“辈分”的桎梏,如同互联网赋权人们的平等性那样,多视角平视这一场场讨论便是《圆桌派》的互联网特性。四个人、一壶茶和一个社会热点话题构成了全部,类似于传统谈话节目,却远不止于此。纵观既有节目,“郭曹骂战”“马蓉出轨”“张靓颖家庭之争”等选题,是社会矛盾的具体截面,也是对这一系列事件背后蕴藏的社会运行逻辑进行的更本质的探寻。从这一点看来,《圆桌派》更像一堂具有禅意的处世哲学之课。令我印象深刻的一集在谈论“匠人精神”,一部纪录片《寿司之神》引出这一话题,窦文涛跟艺术家徐累、作家曹星原和A站CEO刘炎炎围坐一桌,在嬉笑言谈之中拆解出了工业化时代中匠人精神的存续之道——之于我看来,这恰恰是最具互联网基因的一种呈现,因其探究的本质便是在这一独特时代语境下的文化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