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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之子(6)

时间:2017-03-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金庸 点击:
  郭靖叫道:“小兄弟,别忙走。你身上余毒未去,发作出来厉害得紧。”
  那少年最恼别人小看了他,给郭芙这两句话刺痛了心,当下昂首直行,对郭靖的叫喊只如不闻。郭靖抢步上前,说道:“你怎么中了毒?我们给你治了,再走不迟。”那少年道:“我又不识得你,关你甚么事?”足下加快,想从郭靖身旁穿过。郭靖见他脸上悻悻之色,眉目间甚似一个故人,心念一动,说道:“小兄弟,你姓甚么?”那少年向他白了一眼,侧过身子,意欲急冲而过。郭靖翻掌抓住了他手腕。那少年几下挣不脱,左手一拳,重重打在郭靖腹上。
  郭靖微微一笑,也不理会。那少年想缩回手臂再打,哪知拳头深陷在他小腹之中,竟然拔不出来。他小脸涨得通红,用力后拔,只拔得手臂发疼,却始终挣不脱他小腹的吸力。郭靖笑道:“你跟我说你姓甚么,我就放你。”
  那少年道:“我姓倪,名字叫作牢子,你快放我。”郭靖听了好生失望,腹肌松开,他可不知那少年其实说自己名叫“你老子”,在讨他的便宜。那少年拳头脱缚,望着郭靖,心道:”你本事好人,你老子不及乖儿子。”
  黄蓉见了他脸上的狡猾惫懒神情,总觉他跟那人甚为相似,忍不住要再试他一试,笑道:“小兄弟,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吗?”
  左手挥出;己按住他后颈。那少年觉得按来的力道极是强劲,急忙运力相抗。
  黄蓉手上劲力忽松,那少年不由自主的仰天一交,结结实实的摔倒。郭芙拍手大笑。那少年大怒,跳起身来,退后几步,正要污言秽语的骂人,黄蓉己抢上前去,双手按住他肩头,凝视着他双眼,缓缓的道:“你姓杨名过,你妈妈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姓杨名过,突然被黄蓉说了出来,不由得惊骇无比,胸间气血上涌,手上毒气突然回冲,脑中一阵胡涂,登时晕了过去。
  黄蓉一惊,扶住他身子。郭靖给他推拿了几下,但见他双目紧闭,牙齿咬破了舌头,满嘴鲜血,始终不醒。郭靖又惊又喜,道:“他……他原来是杨康兄弟的孩子。”黄蓉见杨过中毒极深,低声道:“咱们先投客店,到城里配几味药。”
  原未黄蓉见这少年容貌与杨康实在相像,想起当年王处一在中部客店中相试穆念慈的武功师承,伸手按她后颈,穆念慈不向前跌,反而后仰,这正是洪七公独门的运气练功法门。这少年若是穆念慈的儿子,所练武功也必是一路。黄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是深知本门练功的诀窍,一试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的真相。
  当下郭靖抱了杨过,与柯镇恶、黄蓉、郭芙三人携同双雕,回到客店。
  黄蓉写下药方,店小二去药店配药,只是她用的药都是偏门,嘉兴虽是通部大邑,一时却也配不齐全。郭靖见杨过始终昏迷不醒,甚是忧虑。黄蓉知道丈夫自杨康死后,常自耿耿于怀,今日斗然遇上他的子嗣,自是欢喜无限,偏是他又中了剧毒,不知生死,说道:“咱们自己出去采药。”郭靖心知只要梢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自己,却见她神色之间亦甚郑重,心下更是惴惴不安,于是嘱咐郭芙不得随便乱走,夫妻俩出去找寻药草。
  杨过昏昏沉沉的睡着,直到天黑,仍是不醒。柯镇恶进来看了他几次,自是束手无策,他毒莲藜的毒性与冰魄银针全然不同,两者的解药自不能混用,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着她睡觉。
  杨过昏述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他胸口推拿,慢慢醒转,睁开眼来,但见黑影闪动,甚么东西从窗中窜了出去。他勉力站起,扶着桌于走到窗口张望,只见屋檐上倒立着一人,头下脚上,正是日间要他叫爸爸的那个怪人,身于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能摔下屋顶。
  杨过惊喜交集,叫道:“是你。”那怪人道:“怎么不叫爸爸?”杨过叫了声:“爸爸!”心中却道:“你是我儿子,老子变大为小,叫你爸爸便了。”那怪人很是喜欢,道:“你上来。”杨过爬上窗槛,跃上屋顶。可是他中毒后身子虚弱,力道不够,手指没攀到屋檐,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啊哟!”
  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将他轻轻放在屋顶,倒转来站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听得西边房里有人呼的一声吹灭烛火,知道已有人发现自己踪迹,当下抱着杨过疾奔而去。待得柯镇恶跃上屋时,四下里早已无声无息。
  那怪人抱着杨过奔到镇外的荒地,将他放下,说道:”你用我教你的法儿,再把毒气逼些儿出来。”杨过依言而行,约莫一盏茶时分,手指上滴出几点黑血,胸臆间登觉大为舒畅。那怪人道:“你这孩儿甚是聪明,一教便会,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伶俐。唉!孩儿啊!”想到亡故了的儿子,眼中不禁湿润,抚摸杨过的头,微微叹息。
  杨过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身亡。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
  杨过遵奉母亲遗命办理,从此流落嘉兴,住在这破窑之中,偷鸡摸狗的混日子。穆念慈虽曾传过他一些武功的入门功夫,但她自己本就苦不甚高,去世时杨过又尚幼小,实是没能教得了多少。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纵身一跃,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父亲。有时睡梦之中,突然有了个慈爱的英雄父亲,但一觉醒来,这父亲却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场。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于这两声“爸爸”之中,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
  杨过固然大力激动,那怪人心中却只有比他更是欢喜。两人初遇之时,杨过被逼认他为父,心中实是一百个不愿意,此时两人心灵交通,当真是亲若父子,但觉对方若有危难,自己就是为他死了也所甘愿。那怪人大叫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乖儿于,再叫一声爸爸。”杨过依言叫了两声,靠在他的身上。
  那怪人笑道:“乖儿子,来,我把生平最得意的武功传给你。”说着蹲低身子,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声,双手推出,但听轰的一声巨响,面前半堵上墙应手而倒,只激得灰泥弥漫,尘上飞扬。杨过只瞧得目瞪口呆,伸出了舌头,惊喜交集,问道:“那是甚么功夫,我学得会吗?”怪人道:“这叫做蛤蟆功,只要你肯下苦功,自然学得会。”杨过道:“我学会之后,再没人欺侮我了么?”那怪人双眉上扬,叫道:“谁敢欺侮我儿子,我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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