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此时已豁出了性命不要,大声道:“他不是奸贼!他是好人。你打死我好了,我一句话也不说。”柯镇恶大怒,挥杖怒劈。郭靖大叫:“大师父,别……”只听拍的一声,铁杖从杨过身侧擦过,击入沙滩,原来柯镇恶心想打死这小小孩童毕竟不妥,铁杖击出时准头略偏。
柯镇恶厉声道:“你一定不说?”杨过大声道:“你有种就打死我,我怕你这老瞎于吗?”郭靖纵身上前,重重打了他个耳光,喝道:“你胆敢对师祖爷爷无礼!”杨过也不哭泣,只冷冷的道,“你们也不用动手,要我性命,我自己死好了!”反身便向大海奔去。
郭靖喝道:“过儿回来!”杨过奔得更加急了。郭靖正欲上前拉他,黄蓉低声道:“且慢!”郭靖当即停步,只见杨过直奔入海,冲进浪涛之中。
郭靖惊道:“他不识水性,蓉儿,咱们快救他。”又要入海去救。黄蓉道:“死不了,不用着急。”过了一会,见杨过竟不回来,心下也不禁佩服他的傲气,当即纵身人海,游了出去。她精熟水性,在近岸海中救一个人自是视若等闲,潜入水底,将杨过拖了回来,将他搁在岩石之上,任由他吐出肠中海水,自行慢慢醒转。
郭靖瞧瞧师父,又瞧瞧妻子,问道:“怎么办?”黄蓉道:“他这功夫是来桃花岛之前学的,欧阳锋若是来到岛上,咱们决不能不知。”郭靖点了点头。黄蓉问道:“小武的伤怎么样?”郭靖道:“只怕要将养一两个月。”
柯镇恶道,“明儿我回嘉兴去。”郭靖与黄蓉对望了一眼,自部明白他的意思,他决不愿和欧阳锋的传人同处一地。黄蓉道:“大师父,这儿是你的家,你何必让这小子?”
当天晚上,郭靖把杨过叫进房来,说道:“过儿,过去的事,大家也不提了。你对师祖爷爷无礼,不能再在我的门下,以后你只叫我郭伯伯便是。
你郭伯怕不善教诲,只怕反耽误了你。过几天我送你去终南山重阳宫,求全真教长春子丘真人收你入门。全真派武功是武学正宗,你好好在重阳宫中用功,修心养性,盼你日后做个正人君子。”
杨过应了一声:“是,郭伯伯。”当即改了称呼,不再认郭靖作师父了。
郭靖这日一清早起来,带备银两行李,与大师父、妻子、女儿、武氏兄弟别过,带着杨过,乘船到浙江海边上岸。郭靖买了两匹马,与杨过晓行夜宿,一路向北。杨过从未骑过马,但他内功略有根抵,习练数日,已控辔自如。他少年好事,常常驰在郭靖之前。
不一日,两人渡过黄河,来到陕西。此时大金国已为蒙古所灭,黄河以北,尽为蒙古人天下。郭靖少年时曾在蒙古军中做过大将,只怕遇到蒙古旧部,招惹麻烦,将良马换了两匹极瘦极丑的驴子,身上穿了破旧衣衫,打扮得就和乡下庄汉相似。杨过也穿上粗布大褂,头上缠了一块青布包头,跨在瘦驴之上。这驴子脾气既坏,走得又慢,杨过在道上整日就是与它拗气。
这一天到了樊川,已是终南山的所在,汉初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因而得名。沿途岗峦回绕,松柏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宛然有江南景色。
杨过自离桃花岛后,心中气恼,绝口不提岛上之事,这时忍不住道:“郭伯怕,这地方倒有点像咱们桃花岛。”郭靖听他说“咱们桃花岛”五字,不禁抚然有感,道:“过儿,此去终南山不远,你在全真教下好好学艺。数年之后,我再来接你回桃花岛。”杨过头一撇,道:“我这一辈于永远不回桃花岛啦。”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等决绝的话来,心中一怔,一时无言可对,隔了半晌才道:“你生郭伯母的气么?”杨过道:“侄儿哪里敢?只是侄儿惹郭伯母生气罢啦。”郭靖拙于言辞,不再接口。
两人一路上岗,中午时分到了冈顶的一座庙宇。郭靖见庙门横额写着“普光寺”三个大字,当下将驴于拴在庙外松树上,进庙讨斋饭吃。庙中有七八名僧人,见郭靖打扮鄙朴,神色间极是冷淡,拿两份素面、七八个馒头给二人吃。
郭靖与杨过坐在松卜石凳上吃面,一转头,忽见松后有一块石碑,长草遮俺,露出“长春”二字。郭靖心中一动,走过去拂草看时,碑上刻的却是长春子丘处机的一首诗,诗云:“天苍苍兮临下上,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大不应,一物细琐在劳形。安得大千复混饨,兔教造物生精灵。”
郭靖见了此诗,想起十余年前蒙古大漠中种种情事,抚着石碑呆呆不语,待想起与丘处机相见在即,心中又自欣喜。
杨过道:“郭伯伯,这碑上写着些甚么?”郭靖道:“那是你丘祖师做的诗。他老人家见世人多灾多难,感到十分难过。”当下将诗中含义解释了一遍,道:“丘真人武功固然卓绝,这一番爱护万民的心肠更是教人钦佩。你父亲是丘祖师当年得意的弟于。丘祖师瞧在你父面上,定会好好待你。你用心学艺,将来必有大成。”
杨过道:“郭伯伯,我想请问你一件事。”郭靖道:“甚么事?”杨过说道:“我爹爹是怎么死的?”郭靖脸上变色,想起嘉兴铁枪庙中之事,身子微颤,黯然不语,杨过道:“是谁害死他的?”郭靖仍是不答。
杨过想起母亲每当自己问起父亲的死因,总是神色特异,避不作答,又觉郭靖虽然待己甚是亲厚,黄蓉却颇有疏忌之意,他年纪虽小,却也觉得其中必有隐情,这时忍不注大声道:“我爹爹是你跟郭伯母害死的,是不是?”
郭靖大怒,顺手在石碑上重重拍落,厉声道:“谁教你这般胡说?”他此时功劲何等厉害,盛怒之下这么一击,只拍得石碑不住摇晃。杨过见他动怒,忙低头道:“侄儿知错啦,以后不敢胡说,郭伯伯别生气。”
郭靖对他本甚爱怜,听他认错,气就消了,正要安慰他几句,忽听身后有人“咦”的一声,语气似乎甚是惊诧。回过头来,只见两个中年道士站在山门口,凝目注视,脸上大有愤色,自己适才在碑上这一击,定是教他二人瞧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