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凄然望着他,没想到再追问是谁下的毒手,既己遭到不幸,那么是谁下手都是一样,这时胸口和背上的伤处又剧烈疼痛起来,她自知命不久长,低低的道:“过儿,我求你一件事。”杨过道:“姑姑,难道你忘了,在古墓之中,我就曾答应过你,你要我做甚么,我便做甚么。”小龙女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杨过道:“在我永远是一样。”
小龙女凄然一笑,低低的道:“我没多久好活了,你陪着我罢,一直瞧着我死,别去陪你的郭……郭芙姑娘。”
杨过又是伤心,又是愤恨,说道:“姑姑,我自然陪着你。那郭姑娘跟我有甚么相干?我这条手臂便是给她斩断的。”小龙女吃了一惊,叫了起来:“啊,是她?为甚么她这样狠心?难道……难道为了你不欢喜她么?”杨过恨恨的道:“我俩这般要好,为甚么你又要多心?除你之外,我一生一世从来没爱过别的姑娘,这个郭姑娘啊,哼……”
杨过这条右臂,确是给郭芙斩断的。
那日杨过与郭芙在襄阳郭府之中言语冲突以致动手,郭芙怒火难忍,抓起淑女剑往他头顶斩落。杨过中毒后尚未全愈,四肢无力,眼见剑到,情急之下只得举右臂挡在面前。郭芙狂怒之际,使力极猛,那淑女剑又锋利无比,剑锋落处,杨过一条右臂登时无声无息的给卸了下来。
这一剑斩落,竟致如此,杨过固然惊怒交迸,郭芙却也吓得呆了,知道已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祸,但见杨过手臂断处血如泉涌,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夺门奔出。
杨过一阵慌乱过后,随即镇定,伸左手点了自己右肩“肩贞穴”的穴道,撕下被单,紧紧缚住肩膀以止血流,再用金创药敷上伤口,寻思:“此处是不能再耽的了,我得赶紧出城去。”慢慢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只因流血过多,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郭靖大声说道:“快,快,他怎么了?血止了没有?”
语音中充满了焦急之情。杨过当时心中只一个念头:“我决不要再见郭伯伯,无论如何不要见他。”猛力吸一口气,从房中冲了出去。.他奔出府门,牵过一匹马翻身便上,驰至城门。守城的将士都曾见他在城头救援郭靖,对他十分钦仰,见他驰马而来,立即开了城门。
此时蒙古军已退至离城百余里外。杨过不走大路,纵马尽往荒僻之处行去。寻思:“我身中情花剧毒,但过期不死,或许正如那天竺神僧所言,吸了冰魄银针的毒汁之后,以毒攻毒,反而延了性命。但剧毒未去,迟早总要发作。此刻身受重伤,若到终南山去找寻姑姑,定然不能支持,难道我命中注定,要这般客死途中么?”想到一生孤苦,除了在古墓中与小龙女相聚这段时日之外,生平殊少欢愉。这时世上唯一的亲人已舍己而去,复又结人断残肢体,命当垂危,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泪来。
他伏在马背之上,昏昏沉沉,只求不给郭靖找到,不遇上蒙古大军,随便到哪里都好,有意无意之间,渐渐行近前一晚与武氏兄弟相斗的那个荒谷。
黄昏时分,眼见四下里长草齐膝,一片寂静,料知周遭无人,在草丛中倒头便睡。他这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甚么毒虫猛兽全没加以防备。这一晚创口奇痛,哪里睡得安稳?
次晨睁眼坐起,忽见离身不到一尺处两条蜈蚣僵死在地,红黑斑斓,甚是可怖,口中却染满了血渍。杨过吓了一跳,只见两条蜈蚣身周有一大滩血迹,略一寻思,已明其理,原来他创伤处流血甚多,而血中含有剧毒,竟把两条毒虫毒死了。
杨过微微苦笑,自言自语:“想不到我杨过血中之毒,竟连蜈蚣也抵挡不住。”愤激悲苦,难以自己,忍不住仰天长笑。
忽听得山峰顶上咕咕咕的叫了三声,杨过抬起头来,只见那神雕昂首挺胸,独立峰巅,形貌狰狞奇丑,却自有一股凛凛之威。杨过大喜,宛如见了故人一般,叫道:“雕兄,咱们又相见啦!”
神雕长鸣一声,从山巅上直冲下来。它身躯沉重,翅短不能飞翔,但奔跑迅疾,有如骏马,转眼间便到了杨过身旁,见他少了一条手臂,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杨过苦笑道:“雕兄,我身遭大难,特来投奔于你。”神雕也不知是否能懂他的说话,转身便走。杨过牵了马匹,跟随在后。
行不数步,神雕回过头来,突然伸出左翅在马腹上一拍。那马吃痛,大声嘶叫,倒退几步,不住跳跃。杨过点头道:“是了,我既到雕兄谷中,也不必再出去了,要这马何用?”心想此雕大具灵性,实不逊于人,于是松手放开缰绳,大踏步跟随神雕之后,他重伤之余,体力衰弱,行不多时便坐下休息,神雕也就停步等候。
如此边行边歇,过了一个多时辰,又来到剑魔独孤求败埋骨处的石洞。
杨过见了那个石坟,不禁大是感慨,心想这位前辈奇人纵横当时,并世无敌,自是武功神妙莫测,瞧他这般行径,定是恃才傲物,与常人落落难合,到头来在这荒谷中寂然而终,武林之中既没流传他的名声事迹,又没遗下拳经剑谱、门人弟子,以传他的绝世武功,这人的身世也真可惊可羡,却又可哀可伤。只可惜神雕虽灵,终是不能言语,否则也可述说他的生平一二。
他在石洞中呆呆出神,神雕已从外衔了两只山兔回来。杨过生火炙了,饱餐一顿。
如此过了多日,伤口渐渐愈合,身子也日就康复,每当念及小龙女,胸口虽仍疼痛,但已远不如先前那么难熬难忍。他本性好动,长日在荒谷中与神雕为伴,不禁寂寞无聊起来。
这一日见洞后树木苍翠,山气清佳,便信步过去观赏风景,行了里许,来到一座峭壁之前。那峭壁便如一座极大的屏风,冲天而起,峭壁中部离地约二十余丈处,生着一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便似一个平台,石上隐隐刻得有字。极目上望,瞧清楚是“剑家”两个大字,他好奇心起:“何以剑亦有家?难道是独孤前辈折断了爱剑,埋葬在这里?”走近峭壁,但见石壁草木不生,光秃秃的实无可容手足之处,不知当年那人如何攀援上去。